吴振南《当今大马》撰文:
夸夸其谈的跨族群政治
本文是《当今大马》(华文版)2024年4月5日09:00时分刊出的时评人吴振南(上图左)的专栏文章。原标题:夸夸其谈的跨族群政治。作者是旅居中国台湾的马来西亚人、前报业从业员。作者在《当今大马》其“岛屿信札”专栏戏称自己“目前是专职相妻教子的家庭煮夫与兼职文化玩童”。
作者在本文对希盟提出“跨族群政治”的主张与实践的批判,是有其道理的“一家之言”,值得我国致力于民主改革的各界人士参考并相互交流。而他在文末提出的“有意改革的政党,从教育制度或面向民众的公民活动中,运用DEI理念去教育各个族群了解其它族群”的建议,在我们看来,却是不切实际的!这是因为希盟上台以后所组织的“团结政府”依然执行“国民划为土著与非土著(实际上却是马来人与非马来人)之分的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的政策——在实行这样的种族霸权的政府统治下,怎么能去实践“容纳多元文化,平等对话权利”的DEI理念呢?
此外,现在上台执政并宣称”有意改革”的希盟主要成员党,无论人民公正党还是民主行动党,都还有待民主化——这两个政党委派上阵成为“议员”(民意代表或称代议士)的候选人,都不是由基层党员自下而上推选的,而是由创党首脑或党统帅部全权决定并直接指派的。更甚的是人民公正党全国各州的党主席至今还是由党主席全权指定和委任的。没有迹象显示这两个执政党有意改变现有“由政治领袖支配基层党员”的组织制度——在如此“无视基层,独尊领袖”的政党支配下,又怎么能去实践“容纳多元文化,平等对话权利”的DEI理念呢?
吴氏这篇文章,全文内容和原文插图如下(文内小标题为《人民之友》编者所加)——
这类事件持续出现,其中当然不脱特定政党人士基于政治利益考量一再操弄所致,但类似事件在不同形式的平台上或在不同族群之间迅速发酵扩散,所突显出的其中问题,却是希盟20几年来提倡的跨族群政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它失败了吗?
现实说明"跨族群政治"没啥成就
从现实面来说,心怀隐藏议程的政治人物可如此轻易利用不同族群对友族文化的陌生来进行挑拨,显示政治改革运动经过多年的推动,在提倡跨族群的层面上,并没有达成什么像样的成就。
就以真主袜风波来说,舆论将事件界定为非穆斯林不了解伊斯兰教义与文化。然而,在后续的沟通过程中,尽管商人放低姿态,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仍被部分穆斯林视为不顾他人宗教感受,是蓄意侮辱。
无论这些穆斯林的恼怒是否因政治人物炒作所致,至少这样的态度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穆斯林族群对其他族群,如华人的“敬鬼神而远之”的文化态度,同样不甚理解。
除政客炒作外, 族群间相互不理解
在这种传统观念的影响下,华人对于宗教的态度是尊重但不求甚解。除了特别敏感的内容,如穆斯林不吃猪肉,斋戒月白天不可吃喝、兴都教徒不吃牛肉、基督教徒不拜祖先,是多数华人都会知晓的禁忌外,华人实际上对各个宗教的其他事务实际上都不甚了解。
就像这次,要不是真主袜事件闹得如此严重,大多数华人大概都不会意识到在袜子印上“真主阿拉”的字眼会触及穆斯林的敏感神经,更遑论是蓄意侮辱了。
正是因为族群间相互不理解,这类事件才会这么容易变成族群情绪对立的事件,而这不就是跨族群政治失败的最好例证吗?
所谓“跨族群“政治目标模糊不清
当然,跨族群政治失败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政治改革的其他目标,如政党轮替、选制改革、反贪腐等,都能够设下具体而微的政治目标。例如,政党轮替就是要取代国阵,所以在政治主张上跟国阵做区隔,或在国会监督指出国阵的执政缺失,就可以是很好的行动策略。
但要是谈到推动跨族群政治,那又要如何进行?总不可能说,净选盟游行活动的参与者来自各个不同族群,就算是已达成跨族群的目标了吧?
像马来西亚这么复杂多元的国家,必不可能只提供一个简单的答案就奢谈可以解决问题,就如过去总有人提议推行统一的国语政策,当我们都可以流利地berbahasa
Melayu后,个别的族群身分、宗教文化、生活习俗就都一样了吗?
强行"国语政策"就能让族群交融吗?
缅甸可以说是整个东南亚最早强力推行统一国语政策的国家,但多年来仍无法让各邦少数族群真正融入。军政府三年前政变以来,民族团结政府与军政府的内战持续至今,冲突发生地点多在果敢、若开邦、克伦邦、克耶邦、克钦、钦这些少数族群较多的各邦、而非缅族居多的各省。
虽说缅甸爆发内战存在一定的政治因素,可少数族群的宗教文化跟生活习俗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后殖民“国家”,才是缅甸内战多年来始终不止的最大原因,如若开邦的罗兴亚族信奉伊斯兰,克耶邦的克伦族则是以基督教信仰为主。
向来的求存论述是一种被动的策略
回过头看马来西亚,过去因为受到威权政府的打压,国内不同族群对自身独特文化多以求存为目标,因此在论述上先是认同国家原则(Rukun
Negara),再来争取国家对多元现状的保障:华人、印度人争取保留不同源流教育的策略是如此;Sino争取土著习俗地的继承权是如此;各个少数族群争取自身文化传承权利也是如此。
这样的求存论述是一种被动的策略,也就是说,只寻求国家不要用公权力来干涉,让自己可在族群内好好发展传承就好,而个别族群也不会去干涉,阻挠或是费心理解其他族群的多元存在。1980年代,支持华人在节庆舞狮者就是用这种论述观点,争取国家逐步松绑舞狮团公开演出的权利。
"求存论述"的两个很明显的缺点
这种论述有两个很明显的缺点:
其一,过于分散的群体,在面对拥有强大公权力的政府时,往往议价能力不足;
其二,不同群体间无法很好地认识彼此的差异,也因此无法进行有效的沟通或串联。
跨族群政治试图解决的,就是求存论述的第一种困境。既然个别群体力量太小,那就提出具共通性的,跨越群体藩篱的议题,尽量联合更多群体来推动更大范围的改革行动,例如政党轮替。
但问题是,跨越群体藩篱的议题往往跟个别群体原来所追求的目标不完全一致,因此涉及到的更多时候是履行政治承诺的问题,也就是一旦政党轮替实现,所扶持上台的政府是否会履行原先的承诺,协助解决所面对的问题。
跨族群政治常使少数群体权利受损
政府施政往往会有所谓的优先顺序,而在现实政治的考量下,个别群体所追求的主要目标,经常就是在这个排序的过程中被牺牲掉。
这便是目前跨族群政治的困境所在,政治承诺往往像是空中楼阁,看得到摸不到。而到了选举时期,政治承诺又会是所谓“大局观”的基石,因为对许多弱势群体来说,连政治承诺都不愿给的阵营,才是更不好的选择。
更糟的是,当少数群体跟多数群体观点不一致的时候,跨族群政治论述者往往就会延伸这套“大局观”的叙事,致力劝说少数群体理解多数群体的情绪,从而让少数群体的平等对话权利受损——这实际上就是再制了跨族群政治想要解决的少数团体议价能力不足的问题,最终使得这套论述策略的基石荡然无存。
跨族群政治因顾大局迈向破产边缘
跨族群政治,其实在实现政党轮替的当下,就迈向了破产的边缘,毕竟在经过换政府的检验后,仍然相信改革承诺的群体想必是会减少,更别说按目前看来,跨族群政治是连回应有心人士操弄多元文化争议的能力都没有。
会有这样的结果,恰恰是跨族群政治的既有叙事所致。每个参与串连的群体,都很是了解“大局”的目标,却对每个跟你串连在一起的个别弱势群体的目标毫不熟悉。
套用跟我在台湾一起推广多元文化的朋友的一句话,“在认识到各国不同的文化之前,不要说你会尊重其他不同的文化”。同样的,在认识到其他族群的各个面向以前,我们也不必奢谈什么“跨族群”的政治主张。
所谓 "改革派政府", 只是为选票做事
当然,有的论者会以政治现实为由,说明政治改革并非一蹴而就,任何透过选举组成的政府,其施政目标在受到多数群体质疑时,就只能停下脚步,先执行另一些争议较小的改革目标,唯有这样才能走得长走得远。
然而,凡是执着于多数民意,做事瞻前顾后害怕冲突,遭到反对就走折衷主义,很容易就会被改革派选民看穿,所谓代表“改革派”的政府,实际上只是为了选票做事,并非拥有改革议程。
这种首鼠两端的施政态度,很好的例子就是2018年马来人反对马来西亚政府签署《消除一切形式种族歧视国际公约》(ICERD)。既使希盟如今领衔团结政府重新上台,这件事情仍旧没有下文,显见相关改革已被“吃案”,当成不存在的了。
对少数群体的改革主张公平何在?
这即是跨族群政治失败最强有力的证据,如果只有多数民意才是重要的,那少数群体的意见就注定要被牺牲。如此一来,马来西亚的多元价值要如何获得保障?对少数群体的改革主张公平何在?如果这还不是多数暴力,那什么才算是呢?
其实,所谓的“改革并非一蹴而就”,能够有更合理的解读,并不是放弃原有具争议的改革目标,而是改以更公开透明,更耐心的方式,去沟通、搓合不同意见的各方,透过诸如市民大会(town
hall meeting)的管道,去展现各方的观点,进而慢慢形成共识。
当然,如何建立不同群体间的有效沟通与平等对话,还是急需解决的问题。那就会绕回原初的那个问题,如果当前的跨族群政治担不起这面大旗,我们该怎么做?
运用DEI理念教育各族群相互了解
近年来,全球企业越来越重视的“DEI多元共融职场”概念,或许是相较既有的跨族群政治,更适合多元族群的对话架构。
DEI是由三个主要概念组成,分别是多元(Diversity)、平等(Equity)与共融(Inclusion)。简而言之,就是公司治理须尊重员工的身份、文化、经验的多元,确保不同的员工获得平等的待遇与发言权,营造不同文化背景的员工都能感受到归属感的环境。
不同于跨族群政治仅强调多元却无法解决平等对话权利的问题,秉持DEI理念的职场中,不仅须确保员工的平等发言权,也重视在公司的共融环境设计。这样做不仅让文化背景迥异的员工有归属感,也能让其他不同文化的人能接触、理解跟自身文化不同的文化。
例如,在台湾,一些重视永续发展的工厂,会在厂区内设置伊斯兰祈祷室(surau)及清真食堂。这便是让员工感受到归属感的设计,而这些设计也能让厂内的多数群体了解到伊斯兰的文化内涵。
又如新北市政府在办公大楼内设置“国际多元服务柜台”,为新移民提供中越印泰缅菲英七语服务,让许多初来乍到的移工或移民至少不会害怕到政府部门办事,无论是要走行政流程,还是寻求帮助或做各式投诉。外国人多可在第一时间找到熟悉语言和文化的人员寻求帮助。
因此,就像在许多年以前,我给当时败选的民联建议的“下乡”经营选区意见一样,这次我也想建议有意改革的政党,从教育制度或面向民众的公民活动中,运用DEI理念去教育各个族群了解其它族群,这也比夸夸其谈跨族群政治来得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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