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8 July 2022

阿枚回忆录:活着的人

阿枚回忆录:活着的人

作者:阿 枚 @ 刘秀春(柔佛州,振林山)



点击箭头聆听按语内容:
本文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期参加地下活动,后期跟着丈夫上队干革命,结果其丈夫在机关队里被“领导”怀疑为“敌奸”加以处决,她因而悲愤控诉的一名女战士的回忆录,作者原名刘秀春,她原先印刷很小数量分发给至亲和友好。后来有许多人通过重新复印或制成电子文件,在一些老左和一些民主人士的圈子里传阅而引起关注和议论。

两年前(2020年8月25日)逝世的作家彼岸在他2016年1月出版的《白鸽从这里起飞》(限量彩色珍藏本)一书,收集了阿枚的这篇《活着的人》和彼岸本身以悲愤情怀写下的读后感《我背上行装去远方》和一篇题为《1990年9月3日领导同志传达原机关警卫队同志关于张成杰同志平反问题的讲话》。彼岸的这本书,由于他自己出版非常少量的彩色珍藏本,鲜见流传。

最近有人著书立说,有人跟着帮腔,正在巧立名目拿“张成结是敌奸”来说事,这些人所为何事?知情人和明眼人是心知肚明和心照不宣的。另一方面,也有许多人希望能够看到阿枚的《活着的人》这篇文章在网络上张贴出来,让更多读者有机会阅读到它,从而对有关事件及其引起的相关问题,有着正确的了解并做出客观的判断。

这篇文章全文近22,000字,由以下7个章节组成(各章节小标题为《人民之友》编者所加。 由于篇幅较长,读者可点击以下章节,分段进行阅读)———


刊载于彼岸所出版的《白鸽从这里起飞》一书的这篇原文没有插图,让有些读者阅读时有着“欠缺了什么似的”感觉。在此刊出的两张图片为《人民之友》编者所加。



(一)高中毕业后走出家门找工作

点击箭头聆听章节(一)内容:
一年一度的毕业歌又在学校回荡了,但每年的学子们却都是不同的人。1966年尾我阿枚登埸了。

毕业是喜是忧因人而异,家境好的可以上大学,再捧个四、五年的皇帝饭碗,或在父亲的关照下继承父业,这当然是个喜讯:但家境穷的就得走进社会的大染缸,自己找生活,这当然喜不起来。我阿枚处在小康之家,下有两个弟弟还在求学,上大学便是件奢侈之事了,可我不放弃一丁点的希望,最后鼓起巨大的勇气与父亲面对面摊牌。

“爸,我想上大学。”

“你想读大学?你爸我都几十岁了,两个弟弟还要念中学,我哪来这么多钱?女孩子能念完中学已很够用了,我看你还是帮忙我打理生意吧。“

我老爸一句话就破灭了我上大学的美梦。我想半工半读,可又怕太辛苦应付不来。就这样我挣扎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选择帮父亲打理生意,但要求老爸给我交朋友的权利和时间。

“爸,你要我帮家里也可以,你得给我在星期六傍晚出去找朋友,星期天我早早就回来帮你,可以吗?”

“嗯,你出去了我一个人很难应付得来呀!你毕业后我就得辞掉阿华,要不然开销太大会吃不消的。家里生意又不是很好。”

“我是年轻人,我有交朋友的权利。又不是不帮你。”

“每周六一个晚上就得了,第二天早上我马上回来。要不然我出外工作好了。

父亲一听我要出外工作,马上软了下来,勉强答应我的要求。在店里帮了三、四个月,父亲就违背了诺言,干涉我外出了。到了星期六傍晚,我不声不响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偷偷地出走了。

我去找高我一年级的同学阿碧,表明来意,她说正巧她工作的那间玻璃厂要请人,于是第二天我便跟阿碧去见工。由于经理不在,辨公室的职员叫我先去工作,中午才回来登记。

我和阿碧来到工房,看见几位男工,手里拿着钳子,围着一个转动的的大铁炉,火红的玻璃瓶定形后,他们便用手里的钳子把玻璃瓶夹出来,放到一旁冷却。阿碧跟其中一个工人交谈起宋,我站在一旁观看,发现工人们的手臂上或多或少都有烫伤的疤痕,心想这又热又危险的工作可真不是好玩的呀!

“阿枚,走了!”正当我看得入神时,阿碧叫我了。阿碧的身旁站着一个女工,我们跟着她来到一个摆满玻璃瓶的工房里,那里的玻璃瓶有大有小,形状也不一,只有两、三个女工在工作。带我们来的女工拿了几张砂纸给我,叫我用砂纸把玻璃瓶口磨一磨,只要玻璃瓶口不再锋利割手就行了,这就是我的工作。

工作很单调,没人和你交谈,时间就这样在磨来磨去中消磨了。中午,阿碧带我去吃午饭。她问我工作辛苦吗,我说还可以,只是一个人工作有点闷。

吃完午饭,我们去办公室见经理,经理竟然说工厂不要请人了。

“经理,你昨天不是说要请人的吗?今天我带朋友来见工,刚好你不在。管工已经分配工作给她做了,而且已做了半天工了,为什么你说话不算话?”

阿碧气愤地跟经理评理,我也傻了。经理那一付傲慢不讲理的样子,也使我非常反感。天呀!这是什么世界,为什么课堂上从来没教过这些? 为什么这个社会是这样的不公平?我第一次踏入社会寻找工作竟是这般的无奈!

“你不要请人就早讲嘛,现在人家已做了半天,才讲不要请人,这是什么道理!”阿碧与经理争吵起来,我一气之下拉了阿碧就往外走,我想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我暂时住在阿碧租的房子,那里住着很多来自各地的大哥大姐,有做建筑的,有做鞋厂的,有做饼厂的,有些是校友,有些是工友。晚上校友教工友读书识字,有时唱歌跳舞,其乐融融,大家住在一起就好像一个大家庭,既亲切又热闹。

不久,我找到我踏入社会的第二份工作,我和阿碧在一间小型饼厂工作。饼厂老板娘为人刻薄,听说她请女工是要替儿子找媳妇。老板儿子是厂房的工头,老是色眯眯的瞄着女工看。另一个搅拌面团的中年男工也是色眯眯的,此外还有四个马来女工和两个马来男工。我的工钱是日薪一元八角,加班另算。

开始我的工作是洗面粉袋,后来就安排我看机器打模,这份工作只是将机模印成的四方面块涂上一层苏打水,然后排在大铁盘送入电炉烘烤,烤熟了就是苏打饼。当时的饼厂实在不讲究卫生,那中年男子把撒在地上的面粉扫起来又倒回搅拌机里,把面粉搓成面团送入机模。打模过后多馀的面团旁边就会黏到一些机器的机油,老板儿子又捡起来掺进面粉里再搅拌,我看了都不敢吃。阿碧则被叫去排货和将饼干装进桶。有一天,在工作时突然听到阿碧的尖叫声,我赶过去一看,天啊!原来那个中年男子正从后面非礼她,看见有人来就马上溜走了。

有一天早晨,马来女工偷吃饼干被老板娘看见了,老板娘就狠狠地责骂她:“喂!吃饼干?你们在家里不吃,来我这裡吃!饼干都被你们吃光了,以后再让我看到就扣你们的薪水!”当时我想,这裡的工资又不多,人家吃你几片饼干就会吃穷你吗?还要扣工钱,实在太刻薄了。自那天起,我们便和马来工友联合起来,一发现老板娘母子就相互通水。原先不敢偷吃的我,现在也偷他一两块来吃。

我还发现老板娘的秘密,那就是她早上常把厂钟调快半小时,下午又调慢半小时,老板娘明打明地剥削我们呀,可谁敢去理论昵!

有一晚我们加班加到很晚,本来九点多就提出要回家了,无奈老板娘就是不肯放人。

“老板娘,太迟了就没有巴士回家了!

“哪里会没有巴士,十二点不是还有一趟吗?”

结果那晚我们加班到十一点多,老板娘才肯放人。我们刚走出厂门不远,后面就有几个马来男青年跟了上来,口里还叫着“阿妹、阿妹”的。当时只有我、阿碧和两个马来女工,看到那两个男人跟着我们走,都被吓坏了。马来女工向前拔腿就跑,我和阿碧则往工厂奔去,差不多要到工厂大门时,那两个马来女工才大声叫我们不要怕,说那些男人是她们的朋友。真是活见鬼了,原来是她们的朋友作弄人,却吓死我们了。到了巴士站,有一大群马来青年也在等巴士,当巴士来到时,他们故意和我们挤着上车,乘机揩油,当巴士要开动时,就一窝蜂地全都下车了。天啊,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社会呀!我和阿碧都被今晚的事情吓怕了,我们都不敢再回工厂工作,就这样我们又失业了。

过后,我做过轮胎厂、鞋厂,在朋友的影响下,参加过工友发动的游行示威,以抗议老板剥削工人,也参加过抵制大选的游行示威。朋友们见我积极地参与他们的活动,就劝我加入劳工党或人民党。可是我这人比较喜欢独来独往,况且我觉得还没有看清这个社会的本来面目,所以当时我并没有加入任何党派。

离开家里大概有半年了,妈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哭着叫我回家去,说老爸病得很厉害,一定要我回家去。我于心不忍,终于答应跟妈妈回家,但要求妈妈叫老爸不要管我管得太严。

回到家里,老爸真的病了,大弟连书也没读完就离家了,作为大姐的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就留在家里帮忙。老爸暂时也不干涉我出去找朋友,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三个多月。老爸的病也早就好了,慢慢地,老爸又开始干涉我出去找朋友。于是,我再度离家出走了。

我在新山鞋厂工作了两个月,过后又回到巴株,刚开始工作很不稳定,只好跟同学刷金银纸、做手提纸袋。工钱又少得可怜,有时工作一天只有几毛钱,没工作时连几毛钱都没有。不久,朋友介绍我到一间糕饼店工作,日薪每天两元,问我做不做。那时我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一口答应了。过后就与工友住在一起。在糕饼店工作期间,很怕遇见熟人,怕他们笑我自家工不做却帮别人工作,于是老不敢抬头走路,怕给人认出来。

这时一个同学的朋友来找我,问我要不要找工作,他可以帮忙,不过是在怡保。哗!怡保离这裡好远呀,那边也没有朋友,到底去不去呢?我有些犹豫了。他看我有点迟疑,就鼓励我,叫我别怕,说他一定会照顾我的。我很信任这个朋友,心里想不会有问题吧,同时我也很想摆脱在糕饼店工作时所带来的心里上的障碍,于是我决定去怡保试试。

这个朋友就是老张,他在怡保的一间机械公司当营业代表(即推销员)。他和一个朋友合租一间房间,我到了怡保就暂时住在他那里。虽然我们同住在一间房,但各有各的床,而且他们都是正人君子,不是色狼的那种人。虽然很不方便,但还是安全的。

上来怡保已经一个星期多了,工作却还没着落,心里开始不安与焦急起来。老张劝我慢慢来,不用太心急,我却没什么耐性了。上来时我身上并没带多少钱,再这样拖下去,连回家的车费都会不够了,到时怎样回家昵?向老张借吗,我才不要呢。

终于,我找到一份在车手袋店当学徒的工作,工作时间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星期一到星期六工作,星期天休息,工作时间老板包吃三餐,工钱每月二十元。当时我急着有工作做,于是毫不考虑就答应了,心想边做边找好了,好过坐吃山空。同时我也租到一间非常简陋的房间,每月只付八元租金。虽然只要区区八元,但也差不多占了我的薪水的一半了。在当时来讲,一个高中生只领这样的薪水是很不值钱的了。

当时很流行各式各样的珠子手袋、珠子荷包。我的工作就是利用绣好各种图案的珠子珠片布料,把它们做成手提袋或是荷包。老板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还有一个男工,加上我整间店只有四个人。早上一到店里,我得先洗杯子泡咖啡,老板买四、五角钱的白面包条当我们的早餐,午餐晚餐则吃饭盒。老板夫妇经常吵架,所以我们的吃饭时间就很不准时,老板娘心情好时就早吃,心情不好时就饿到你半死,让你活受罪。有一次到了一点多两点了还没去打包午餐,早上那一两片薄薄的面包早就被消化得无影无踪了,肚子叽叽咕咕地叫了起来,我的胃也痛了起来。可是我们打工的那里敢出声,只好在那裡死顶。

放工回来后,我跟老张说,我不想干了,实在太辛苦了,从早做到晚没停的车,颈项都硬了,还吃不饱。老张又再劝我慢慢来,到时他会帮我找一份待遇比较好的工作。

我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白的?老板到处都是一样,只会剥削工人,填饱自己。

老张说,那就做满一个月再看吧!

我上来怡保时没多带几分钱,现在口袋里的钱也所剩无几了,房租还没交,只好咬紧牙关先捱过这个月。当时我觉得我自己真是好可怜啊!

星期天早上,老张找我喝咖啡,在咖啡店里他竟然向我表白,要进一步发展我们之间的关係。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时我还很年轻,刚刚二十岁,而且我一向交朋友不管男女都只有友情,大家在一起才会开开心心,毫无顾忌。老张的表白太突然了,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老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这么短,互相都还不了解……”

“阿枚,我了解!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我们都有共同的理想与奋斗目标,不是吗 ?”

“不行,我不了解你!”说完我就走了。

我回到新山,我的同乡阿娥告诉我,老爸又生病了。我回到家看到父母苍老了许多,不忍心再离家到外面闯荡了。

(二)我跟着老张默默为组织工作

点击箭头聆听章节(二)内容:
老张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放弃对我的追求。不久,他从怡保南下,到新加坡工作,住在他姐姐家,每个星期天他就到我家来找我。老张是个很静的人,不大会跟老人家聊天,所以我父母并不喜欢我和他交往,我父母说他“嘴里含金”一一金口难开,不过我没法赶他走。由于他的坚持,我们渐渐地相互了解。他的思想是属于左派的,为人随便,有时随便到看起来变成了懒惰。但他对朋友很好,朋友有难时会很热心地给以帮助,人也蛮老实的。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后,他介绍我认识了阿莲、阿华、阿珍、阿英和阿德等人。后来他到吉隆坡工作去了。

一个星期天,他来到我家,告诉我有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想在我家附近找个地方住与工作,希望我帮忙。我说没有问题。两个星期后我们见面时,我告诉他我已帮忙找到了,他就叫一位女士带着一个小女孩来见我,并一同去看地方。不久,那对夫妇就搬到我帮他们找的地方住下来了,我还替那位女士找了一份车衣的工作,他的先生有病在身不能工作,只好在家看顾小孩。

在那之后不久,老张对我说组织要我们结婚(这时我已知道他是组织的地下成员了),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急?他说组织要建立据点,叫我们做掩护。虽然我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但我已被他感染了。离校后在社会上所碰到的种种不公平与被老板剥削的事情,使我更渴望自由平等,因此在老张的影响下我已经默默地在为组织工作了。所以当我听到结婚是组织的安排时,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于是我叫老张去向老爸提亲,老爸很不愿意,无奈女儿已长大成人了,就勉强答应了。

我们的婚礼是按华人习俗举行的,但一切从筒,不请酒席,当天婚礼一完毕,我们就赶上吉隆坡去了。我们的新房就在阿德阿珍夫妇的隔壁,新房也是由他们布置的,非常简单。

第二天我们去渡蜜月,大概玩了一个星期吧。渡蜜月回来后,我们去见阿德,他对我们说,以后你们这边就是一个据点了,经常会有人来联系。“阿枚,往后你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过问,该你知道的就会通知你的。”哇,好神秘喔!我心里虽然很不高兴,但又能说什么呢,只好点点头。

刚开始老张还有在家,不到半个月他就说要出门去办事,一去就两三天后才回家。他走后,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无聊的很,我去隔壁找阿珍也没有人在。老张回来后,我跟他说一个人在家很闷,想去学车衣或是找份工作来做。他说要跟阿德商量一下,但阿德没同意,却拿一架收音机给我,叫我整理北京电台的新闻和革命之声的报导,我只有照做。

整理电台新闻并非易事,因为我不曾学过速记,而且电台的播报速度很快,要马上记下来真不容易,还好有些新闻会重播,就这样也还是不能记全。

大概过了三、四个月,我们另外租了一间大房子。阿德说要开一间养鸡场,他们先过去安排工作,等上了轨道后才来接我们过去。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而我能见到的人就只有老张一个人,但他经常不在家。白天说是去工作,傍晚才回到家,有时晚上也有事要出门,一出门就是三几天甚至半个月也不定,一大间房子空荡荡的就只有我一个人,真闷死我了。虽然有整理电台新闻的工作,但只有我一个人,没人和我聊天讲话,做到我枯燥乏味死了,好想出去找份工作做,但又不被批准,真无奈。我开始埋怨起来了。

不知不觉地过了几个月,我怀孕了。想到自己就要当妈妈了,又兴奋又紧张。由于是第一胎,很担心生产。我告诉老张,他叫我不要担心,到时阿珍会来陪月,我这才比较安心。

临产期到了。一天早上在厕所时突然来红,虽然是第一次当妈妈,看到一大堆血也知道不妙,还好老张在家,忙把他叫醒送我去医院。到了医院,我把情况告诉医生,医生检查后跟我说,婴儿的头没有转下来,要马上动手术。老张辨理住院手续后就走了,剩下我一人孤伶伶地躺在产房的病床上,无助的我心想是死是活只有听天由命了。大概早上九点多十点的时间吧,我才被推进手术房,一个护士拿着一条面巾掩着我的鼻子,叫我数一二三,我也不知数到多少就失去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叫我“阿嫂!阿嫂!”还拍打着我。等我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张开眼床边只有医生护士,却看不到老张,当时我真的好失望。逭么辛苦把孩子生下来,老公却不在身边,心里真不是滋味。医生告诉我生了一个男孩。不记得那天老张是几点了才来看我,还以为阿珍会煮一些吃的叫老张带过来,谁知他空着手来,只好叫他打包饭给我。因为医院的伙食是咖哩鸡饭,我听说动过手术的人是不可以吃鸡肉的,否则伤口将很难愈合,所以不敢吃医院里的伙食。我又再一次感到失望的是阿珍由始至终都没有来看过我,问老张,他说阿珍没空来,我听了很生气,还说要帮我陪月,到时却连人影都没看见。后来只有一个小我几年的女同学来看过我,其他的人就像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可能是我的身体太虚弱了,我的伤口一直很难愈合,所以住医院就住了九天,看着慢来的都比我先出院了,我好羡慕她们。我很怕打针,每次打针我都痛得眼泪直流。另一方面看到其他的产妇都有一大群亲朋好友来看望她们,分享身为人母的喜悦和辛酸,还带来好多好多的食品补品,还有家人细心关心照料,再看看自己孤零零冷清清的一个人,心里好不难受。

当医生告诉我可以出院那一刻,我好高兴,赶紧叫老张接我回家。谁知回到家,什么都得自己动手,产妇坐月子时最怕动到冷水和吹到风的呀!本来阿珍说好要帮我陪月的,她不到医院看我也就算了,回到家连人影都看不见。朋友!?算了吧!没有辨法,我只有回娘家坐月子,再怎么说,父母还是自己的好。父母见到我和他们的外孙回来,都很开心。在他们的照料下,我和孩子慢慢地好了起来。

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老张就接我们母子俩上吉隆坡,并把我们安排在养鸡场工作。一到那裡我就碰见阿莲,她曾在我家乡住了十多天,但身份曝光后就到养鸡场来了。这里大概有七、八个人,我想这下可有伴了。老张跟我说我是来代替阿莲的位置的。几天后,阿莲就被调走了,接下来我就要接过阿莲的工作。可是阿莲的工作并不轻鬆,我很害怕自己挑不起这个重担。每天一大早四点多五点我就得起床,煮开水杀鸡,七点做早餐和洗所有人的衣服,然后帮忙喂鸡洗鸡笼。当时我们用的水不是自来水,要一桶一桶地从水井打上来。对于我这个刚动过手术的产妇来说,打水是十分吃力的工作,往往牵拉到伤口而隐隐作痛。工作是如此的繁重,连孩子也无法好好地照看了,只有在喂奶时才抱他一下,其他的时间只好任他躺在床上。由于劳累,晚上七点钟我就想睡觉了。老张老是处出送货,根本没办法帮我。他不但不体贴我,还让组织安排这么繁重的工作给我做,也没问过我是否能够应付得来。繁重的工作像大山一样压在我的肩上,使我的背都直不起来了。由于伤口还没有痊愈,只要一挺腰,就痛得要命,所以我只好鸵着背走路,就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当时我常常心想,难道这样就算是革命?

不久,来了一位女帮手,样子蛮清秀的,中等身材,叫阿花。不久就病倒了。养鸡场里除了老张就是我年纪比较大,所以养鸡场里大大小小的事我都得管起来。现在阿花病了,除了工作我还得照顾她。阿花吃了很多药都不能好,总是发烧,退了又烧回来,反反复复。邻居说这是出“朱毛丹”,就带阿花去洗“朱毛丹”,也不见有起色;人家又教我用黑鸭毛来洗,还是不好。我又到街上去请中医师来看病,中医师看了阿花后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这下可把我吓愣了,怎么办好?该不会出人命吧。全都没法子了!最后我只好到药店买了一大堆毛丹散回来,又吃又擦的,奇迹出现了,阿花慢慢地好了起来,我们这时才松了一口气,阿德也买了葡萄来看望阿花。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上级关心我们这些下属。

接著又来了一对夫妇和两个小女孩,听老张说他们是对假夫妻,小女孩是那个女人的女儿。组织太神秘了,有时是真是假我也分不出来了,而且很多事你都不可以随便乱问,管他真假,都由他们说了算。一个叫阿帅的被调走了,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五个人可以工作,一对兄妹、阿花、老张和我了。那对夫妻没住几天就留下孩子出门去了,有时三五天才回来一次。老张是主外的,送鸡和接订单的工作是他负责的,所以老不在家。老张一不在,我就是最大的了,自然而然就当起了管家婆。

不久,老张告诉我,阿德找到另一个地点准备开多一个新农场,叫阿花过去帮忙。开始阿花早去晚归,后来就有时有回,有时没回的了。我问老张怎么回事,他说那边已经有房子住了,有时太忙就在那里过夜,这样比较方便。老实税,对于阿花被调过去帮忙这件事,我心里一直犯嘀咕,为什么叫一个刚病好的人去帮忙?为什么叫阿花一个女孩子去帮忙呢?我总觉得这事有古怪。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我们大家正在商量怎样渡过这个大家庭的第一个中秋节,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月饼可不能少;杀一只鸡吧;别忘了买蜡烛香纸拜拜,好保佑我们出入平安……

第二天一早,大家快手快脚地把工作做好,就去准备过节的东西。大约十点老张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一回来就走进阿海夫妇的房间,不久阿海夫妇就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了。这时老张才告诉我们,不好了,昨晚阿德强奸了阿花,大家马上收拾东西去别处躲躲吧。说完他就走了。当时养鸡场只剩下我和孩子、那两兄妹与两个小女孩了。怎么办好,我当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了。在吉隆坡又无亲无戚,真急死人了。还好那两兄妹说他们有一个姐姐住在附近,先去那边躲躲吧。于是我们只收拾了一些衣服,连午饭都没吃,桌上的锅里的东西都不管了,就连拖带抱地赶到那两兄妹的姐姐家。那大姐一看到我们这副狼狈的样子,就数落了我们一顿,我们只有静静地忍着,谁也不敢出声。第二天早上我出去与约好的老张会面,老张告诉我,据他调查,养鸡场没有出事,于是我们才搬回去。可是那两兄妹就与我们分道扬镳了,再也没有回去养鸡场了。

过了两三天,阿花回到养鸡场,收拾好东西就这样走了。后来听说由于这件事,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因而精神失常了。那两个小女孩的母亲也将她们带走了。养鸡场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起来,就只剩下我们夫妻和小孩了。老张说要收掉养鸡场搬到别处去。上头来了个叫小鸟(“小鸟”即林雏鹤的昵称——《人民之友》注),见过两三次面,又了个叫高佬的帮忙我们拆鸡寮,拆完鸡寮我们就搬走了。就这样,养鸡场倒闭了。

新年就要到了,我好想回家过年,可是组织却不允许我们与家人联络。我向上头申请要求回家一趟,得到批准。回家后,妈妈苦苦哀求,要送我回去,我又哪里忍心拒绝,就让妈妈送我。妈妈看到我住在那么偏僻简陋的地方,心疼自己的女儿,苦口婆心地劝我回家。我能回家吗?我已无法回头也没得选择了!老张一看到我妈,就脸黑黑地训我,说我不该把妈妈带过来,说这样会绐我们惹来麻烦的。听到老张这么毫不讲理冷漠无情的话,我十分生气地说,又不是我要妈妈过来的,我是我妈的女儿啊!

后来我们又搬到怡保住了几个月,我第二个孩子就要出世了,怎么办?我们没钱请人陪月,也没人帮忙,最省钱的方法就是回娘家。老张把我送回娘家待产,我很不好意思又要麻烦父母,但没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回去。

我的第二个孩子是女儿,她顺利地来到这个世界。女儿满月后,老爸希望我和孩子们留下来,他说他们可以帮我照看孩子,叫我去学中医,留在店里帮忙,这样我既可以圆我读书的梦想,又可以安心照顾孩子。但是老张一来,我又只好忍心离开父母,跟老张走了。

这回我们来到了一间漆厂,这间漆厂是一个朋友出钱投资创办的,厂里有六、七个工人。他们来自各地,有新加坡的、有吉隆坡的、也有本地人。小岛常在这里出现。我在这里帮忙煮饭洗衣,有空时还要帮忙搥“打麻”。我每个月有十五元的零用钱(也许这就是我的工钱了),另外每个月只给我两百元的伙食费,叫我包下整间厂人员的伙食,还包括孩子的奶粉费。想想看,七、八条大汉每天三餐,这区区的两百元哪里够用!我向老张埋怨钱太少了,他只会叫我省、省、省!到月底手头紧时只好连自己那十五元也贴进去了。就这样在漆厂呆了半年多吧,有人来换班,我们就离开了漆厂到别的据点去了。

这次和高佬住在一起,没什么工作好做,人也不多。可是老张和高佬老是不在家,有时一出门就是一个星期或更长,甚至三更半夜被叫到就得马上出门。老张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只要组织需要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也不管我们母子是否安全。反而,我老是提心吊胆的怕他会出事。我不知道他们一天到晚地出门是去哪里,去干什么,只能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还好,孩子们都没什么大病痛。

离开了漆厂,起初以为不用再忙忙碌碌地工作了,可是在这里没有工作做,老张他们又常不在,又开始觉得很无聊了,所以常常会不知不觉地想起漆厂的朋友们。有时候我会向老张打听他们的消息,朋友们怎样了,还好吗?漆厂工作顺利吗?  老张为了敷衍我,有时简单地说他们都很好,有时就有问没答的。

1974年中,老张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对我说,农场和漆厂出事了,你赶快收拾东西,两天后就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就回你妈家吧。天啊!又叫我回娘家,我娘家成了避难所了。上次我妈跟我上来时,老张给我妈脸色看,我心里就十分难受。现在出事了,又叫我回去,我担心父母兄弟骂我,说我有事才回来,平时连个地址都不让他们知道,过年时连一声问候都没有。虽然我很想念父母,可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真的很不好受呀!还好,父母看见我和孩子回来都很开心,对他们的外孙更是疼爱有加。父母就是父母呀!不管自己的孩子多么的不听话,只要看到孩子平平安安,就再也不会去计较过去的事了。他们就像大海,永远能够包容孩子们年少不懂事的愚蠢。

父亲又劝我留下来,除了帮我照看孩子和送我去学医,还说,连这间店都给我,只要我留下来!我能吗?我已经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了,更重要的是,组织已经替我安排好我要走的路了,我已经身不由己了!

不久,有人来把我和孩子带到关丹,在那里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豆腐坊,同时认识了方明(即李晳全@李锡泉,见文末照片)

(三)我上队了, 最后到机关队去

点击箭头聆听章节(三)内容:
1976年,全国大逮捕左派份子。坏消息不断地传来,弄得我们提心吊胆。最后老张说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上头指示我们尽快上队,孩子留下来给家里人照顾吧。老张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兄弟姐妹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了,我不放心。自己的父母要做生意,哪有时间照顾,而且他们也有三个孙子了,年纪都很小,我也不放心。我对老张说,孩子还这么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我实在不放心留下他们。就算留下他们,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会受人歧视的,而且长大后也不会认得我们了。我不忍心丢下孩子不管呀!

老张把我的意见反映给上头,最后组织同意我们带着孩子一起上队,并答应会将孩子送到中国去学习。我听说在中国那边也有我们的人,学习环境会比较好,我想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我们要走,也不能说走就走,要先结束豆腐坊的生意,况且豆腐坊还欠人一笔债,我们不能一走了之。我和老张商量,他说组织没给我们钱,只有靠自己了。于是他写了一张字条,叫我回家去找他妹妹拿钱,拿了钱我也顺路去看我的父母,并在家里过了一夜。

回到关丹不到三天,老张就告诉我,我家里出事了!政治部到我娘家找我,找不到我,便把我大弟夫妇抓走了。事情越来越糟糕了。报纸上刊登了我老爸的寻入启事,要叫我回家去。我心裡既着急又无奈,怎么办?最后老张叫我写一封信回家,向老爸说明一切。于是我写信给老爸,叫他不用为我担心,也不要找我,请他们原谅我这个不孝女,不能在身边照顾他们了,人各有志,只要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总有一天我会回家的。

终于,我们被通知上队了,还有一个叫阿发的和我们同行。阿发说我们比其他人幸运,不用走山路而是坐车的。第一晚我们在吉兰丹过夜,阿发去找联络人,可是他回来说找不到联络人了。这里可能出事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好连夜赶路,继续北上。来到泰国勿洞,我们在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去找另一个联络人,终于找到了,并通知我们明天傍晚才能上路。就这样我们在勿洞逗留了两天三夜。

傍晚,联络人依约来了,把我们带到一间小屋旁,那里停着三辆摩托车,有三个人在等着我们。老张和阿发各乘一辆,行李都由他们携带。我和两个孩子共乘一辆,儿子坐最前面,接著是驾驶员、女儿和我,我得把手伸到最前面扶住儿子,这样子两个孩子才能被我和驾驶员夹紧,不会掉下来。路越来越难走了,经过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一面是陡峭的石壁,一面是深邃的山谷。险峻的地形让我心惊胆跳,但驾驶员驾轻就熟,安稳前行;有几段路非常难走,路面上全是烂泥,只用圆木铺著,我感觉如果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山崖去了。驾驶员叫我把孩子抱紧,不要乱动,然后信心十足地控制着摩托车,慢慢向前行使。看到他小心翼翼模样,我也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起来,吓得我魂飞魄散。夜越来越深了,风越来越冷了,再也看不见四周的风景了,我的手也越来越麻痹,冷冰冰的手像再也抓不住儿子。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这黑夜,也担心着那看不见的未来。不知过了多久,摩托车终于停下来了,驾驶员跟我们说到了。

我努力地寻找着,看看四周是否有房子,但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见到处都是树木。联络人发出信号,路旁突然跳出几个穿着军装的人,领头的个子非常高大,他向我们敬礼,和我们握手,他叫阿平。那三个驾驶员没多久就跟我们道别,从此再也没见过面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姓什名谁。阿平把我们带到一个露营地,在地势平坦的地上铺上原子布,就这样过了一夜。这是我第一次在大自然中无遮拦下过夜。

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我们在一座山丘上,四周都是树木竹林。孩子蹦蹦跳跳地在玩闹着,他们早已忘了昨晚的冰冷和疲倦,那些叔叔阿姨很喜欢他们,两下半就混熟了。来接我门的大概有十多个人,每人手上一把长枪,腰间系着子弹袋,头戴军帽,好不威风,阿平腰上还插着一把短枪,看上去炯炯有神。一路上他们轮流背孩子,我们的行李也由他们帮忙背着,我们夹在他们中间,像列队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走着,他们说这是“行军列队”。

翻山越岭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来到一个营地。那里的战士男男女女几十人列队欢迎我们的到来。我们好高舆,心想终于摆脱了敌人的追捕,来到了我们梦想的地方,我们有回到家的感觉。

我们在这里的第一个家是民运队。它属于队伍最外面那一层,任务是与外面的地下组组织联络,把粮食和必需品供应给山里的军队,并将地下组织提供的敌情传送给内部。在民运队里,如果早上没有被派到出外背粮或执行其他任务,所有的人都得练操。所谓练操也叫打野操,不管男女老少手里都拿着木枪,在一定的范围内捉迷藏,看谁先发现对方就用口发出兵兵乓乓的枪声,如果符合规则就算把对方“打死”,那被“打死”的人就得出局,你只能在一旁观看或做评判员了。这种练操对我们这些新兵来说是很新鲜的,孩子们更是高兴,他们漫山遍野地乱跑乱窜。

在这里我们看到小鸟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后来又来了一个小男孩和他的母亲,他们是小鸟的妹妹和外甥,我们很高兴能在这里再次见面。小鸟关心地问我上队时有没有带什么药品,我说只有普通的一些外伤用的胶布。他分了三、四条高丽参给我,叫我放在身上留着备用,又将一台小型收音机卖给我,我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元给了他。

过了一个月左右,组织就安排把孩子们送走了,我和老张也被调到另一个较大的队伍去学习。这个队伍叫“三中”。到了那里,学习班早已开课了,我们算是插班生。所谓学习班是把从各地上队的新兵集中在一起加以训练,让我们对革命有更深一层的认识。所以不管你是年轻还是年老,文盲还是大学生,只要是新上队的新兵都得上这一课,只有接受训练后才能成为队伍的一份子。学习班为期三个月。

我在三中这里遇到了阿德-——就是在养鸡埸强奸阿花的那个傢伙,他还能当个小队长呢!我心里想这种傢伙可真有能耐。老张告诉我他的两个亲戚也在这里。

学习班一结束,敌人就向我们发动进攻,我们只好搬走了,就连辛辛苦苦挖好的篮球埸都还没用上。由于地势不平,山丘多,要挖掉泥土才能铺平地面,所以说篮球场是挖出来的。学习班里有的人被派往南下背粮支援突击队,有的人留在三中,而我和老张则被调到更深入山里的机关队。这可羡慕死许多人了,老同志说如果被挑到机关队的可算是幸福极了,在那里会得到众多领导的关怀与照顾。真是这样吗?

我们出发了,在行军的路上,护送的同志一路跟我们介绍,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河,应该怎样认路,怎样路过不留痕迹。当我们登上一座山峰的时候,山上的空气既寒冷又潮湿,我的牙齿被冻得格格直响,不听使唤。来到一块石碑,我们停下来休息和吃午餐。同志们说这块石碑就是马泰边境的标志了。我走过去看个清楚,果然那石碑上刻着马来文和泰文。再向四周眺望,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凡尘俗世被踩在脚下,蓝天白云却触手可摸。

记不得走了多少天,同志们跟我们说明天就要接头了。所谓“接头”’是指换另一边的同志来接我们,而原先的队伍就往回走,算是完成任务了。第二天下午两队人马接头了,意外地碰上了方明的老婆和女儿,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晚上就地开了个联欢会,每人分到一包金蛋快熟面。哗,好久没有看到这种东西了,在深山里这算是很珍贵的干粮,没有特别的日子是见不到的。我和老张都舍不得吃,把它送给了方明那六、七岁的女儿。由于连日的行军,我们都太累了,没有聊多久就各自去睡了。

早晨天朦朦亮就被叫醒,吃过早点收拾好行装,两支队伍相互握手道别,我们与方明的妻子女儿擦肩而过。大约又经过四五天的翻山越岭,终于来到机关队。同样的仪式,机关队的同志们百多两百人列队欢迎我们的到来。

我被分配到第六女小队,老张被分配到第三男队,我们的工作是整理抄写文件,有时也得站岗放哨,或去背粮。这里有四个领导人,其中有一个掌管军事,名字叫阿和;其他的则掌管行政,叫阿苏、阿秀和老谢。有一对是夫妻,女领导叫阿秀,大约五六十岁,我刚到时她还不属于领导层,只是总书记,但是她的权力似乎同其他领导人一样没有分别,甚至还要大,她讲的话就是革命。那里每个人都叫她“阿嬷”,背地里却叫她做“老妈子”。阿苏和老谢很少在四周走动,整天都在自己的小屋里工作,只有在节日和开会时才出来。而每天都有两男两女的勤务员料理他们的生活起居。有时其他部队的领导人也会来机关队开会。

到机关队不久,老妈子就叫我到她那里,问我身体好不好,工作习不习惯。当时我好感动,对她说一切都好,也习惯了。她又问我要学些什么吗?我告诉她我想学一些医药常识。最后她要我写一份关于地下活动的报告。我老实地照实写了,关于阿德强奸阿花的事也照实写了进去。过后我被安排学习医务课程。这里的医生和人员很多,我学习后也没有多少实习的机会,不大能派上用埸。

不久,老妈子又叫我去。她说看了我的报告,写得很好。我顺便问起阿德强奸阿花的事,她的回答让我十分讶异和失望,她平淡地说这只不过是私人问题上的一点小错罢了。我当时心想,一个女孩的终身幸福就这样被毁了,况且我们是追求理想、自由、平等的革命工作者,这种败怀道德与损害妇女身心的行为,难道只是个小错误小问题吗?那我们妇女参与革命是为了什么呢?当时我很失望,也不敢将我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只能在心里留下了许多的疑问和想法。

在机关队里有一对夫妇,先生应该算是领导层的人物,可是却没有领导的尊严也没有得到尊重。他的泰文很好,每天都在整理泰文电台和泰文报的消息,却从来没有在大会上讲过话。听说他太太以前是一个医务员。起初我很奇怪,他太太为什么一直被人排挤和鄙视?她的工作是被派去砍猪菜,同时老爱跟别人吵架。一吵架就召开临时特别会议,党委级的和个别小组级的都会参加。然后大家一齐声讨他太太,同时她的先生也跟着遭殃,大家也责怪他没有管好他的太太。他太太与人吵架,不去问吵架的原因,反而去责备她先生,我真的不会形容其中的怪异。他太太也毫不畏惧地在会上大声争吵。久了,我才知道,原来他太太在马来队期间不小心打错针导致对方死于非命,因为那次意外她才被调到机关队的。

(四)老张:他们不是人!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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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张各自住在不同的小队里,平峙也比较少接触。我以为已经逃离了敌人的追捕,来到队伍上,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所以平时并没有怎样过问老张的工作和生活。就这样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吧,不知为什么,老张越来越不对劲了,精神恍惚。而机关队里也仿佛透出一股不安的气氛,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这时方明夫妇来到机关队,我很高兴见到他们。方明是我在地下活动时期的上司,可算是老朋友了,所以一见面我就向他诉苦。他也告诉我他妻子身体不太好,我马上想到小鸟在民运时给我的高丽参,于是拿出来送给他们,但他们没有接受。他们来机关队住了一个多月,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也不知道老张是否有跟他们见面。他也没跟我说起,但他的精神状况却越来越糟糕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不久,机关队里有个叫金凤的女同志被抓了,说她身上暗藏着毒药,要毒害领导人。于是开大会把她定罪,然后判她死刑。我当时就有点怀疑,金凰很少到别的地方去,整天都在自己的小屋里抄抄写写,她的毒药是从那里来的呢?她真的要下毒吗?让我最觉得费解的,她丈夫一向在民运队工作,开大会时他才回来,他平静得不近人情,难道他们早就没有夫妻感情了吗?这太可怕了!

老张似乎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我,金凤是不是被干掉了?我趁机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就对他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讲嘛。

他却答非所问,说:“他们不是人!我们回家吧!”

他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怎么劝他,他就是不肯说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只是反复地说他们不是人。那时候老张已被监视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老张说:“他们到底是哪来的妖魔?他是在队里还是在地狱呢?”我想,他的理想又哪里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知道大难临头了,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恐惧感。

老张的“心病”越来越严重了。起初他还在营地四周走走,后来老妈子告新我他在小队里磨刀。其实他的武器早就被没收了,他哪里来的刀子呢?磨刀做什么呢?又有谁看到呢?一连串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但是我不知道真假,因为没有人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老张被软禁了,上头叫我去看守他,我多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呀!我好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问老张他死都不肯说,只是反复地说“他们不是人,我要回家!”

老张的个性倔强,有时在工作上会坚持已见,和上头顶撞外,其实很少得罪别人。他的原则性也很强,从不把工作上的秘密对其他人乱讲,甚至连我——他最亲近的妻子也从不例外。我实在想不出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上头觉得他十恶不赦,我实在想不通!

金凤的事也太过蹊跷了,那晚老妈子还炖补给她吃,半夜还站岗放哨,一切都很正常。可是第二天就把她五花大绑,说她要毒害领导人。三天后开大会就被干掉了。这里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在森林里,在军队里,我们的性命都不可能有保证的,可以说是拧著头颅干革命,谁想造反或是逃走,机会都十分渺茫。同志们都是自愿参加革命,忠于革命的,为了追求共同的理想才到这里来的,所以绝不允许背叛者的存在,平时大家都互相监视,打小报告的也特别的多。再说,森林四周到处都埋有地雷,不同的地区由不同的人负责埋地雷,没有人完全知道地雷的正碓位置。我们又才刚上队不久,大多数时间都在营地里,很少有外出的任务,走进大森林里,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出,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几天之后,上头就不准我接近老张了。我求老妈子让我去见他,可是不准。他的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看守,任何人都不可以接近他。可是我住的地方却离他被看守的地方不远,不到三十尺,而我却要若无其事地工作休息、站岗放哨,我的心情可想而知,脑子一片空白、一片混乱。

这是老张的最后一天。老妈子把我叫去,要我写一份报告检举老张!要我怎么写呢?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要求见他问个清楚也不被批准。在我脑里,他总是那么积极地为组织工作,从没怨言。上头要他半夜出门,二话不说说走就走;新婚不久要出门也没有抱怨;上队的时候,没钱还债就自己贴补;又是老婆孩子一家子一起上队。不可能写这些吧!如果这样写我是否也会像老张一样,性命难保!到时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还在组织的手上,不能让他们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背黑锅。我考虑了很久,只好写老张平时比较懒散的一面,我想这些小毛病不可能成为死罪的证据吧!不管怎样,我与老张就这样诀别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让见上!

上头放了我两天假,那两天我脑子空空的,不敢哭,也不敢想,无法向人倾诉,也无人可以分担我的痛苦,到现在我都法想像那两天我是怎样渡过的。第三天,我又得打起精神继续被分派的工作,继续活下去。老妈子叫我过去,向我训话,劈头第一句就是“陈平已经知道了,孩子还是你的。”当时我强忍伤心,还得赔上笑脸,我想我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只可惜当时没有镜子让我看到自己的模样。接着老妈子吩咐我要多接近某某,不要跟某某讲太多话。这又是为什么呢?

回到小队,我苦苦思考,老妈子在暗示我什么呢?是不是一不小心也会像老张那样死于非命呢?满脑子的疑问就像一堆乱麻,怎样解也解不开,巨大的压力就快把我压得承受不住了。最后我只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我拚命地工作,就算没被分配到也争着去做,好让我的脑子没有思考的时间。可是我的脑子还是不停地在转动,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到死,用枪自轰,用绳子上吊,背粮时跳下山崖。可是死了又能解脱吗?我死了孩子们又怎么办好呢?难道要他们永远被人在背后指着骂“叛徒的孩子”吗?难道要他们永远抬不起头来,被别人骂他们的父母是出卖同志的叛徒、反革命份子吗?不,不能,我不能死,不能让别人误解那是畏罪自杀,我是清白的!老张是冤枉的!孩子们是无辜的!我要活着,要好好地活下去!当时我还不到三十岁,我想我不能就这样死掉,这样太不值得了。我的青春都奉献给革命了,我们毫无私心地毫无保留地奉献,竟然落到如此下埸,生命又是如此的短暂,我很不甘心,我想总有一天真相是会水落石出的,总会有人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要活下去,就必须面对各式各样的人和他们那些可怕的眼光。深夜里我常常难以入眠,常常一个人偷偷哭泣,又不敢哭出声来,怕被人听到,白天还得装作开心的样子积极地工作。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敢过问,什么事只有放在心里,那滋味比吃黄莲还要苦上千百倍,而所有的痛苦我只有独自默默地承受着。

时间久了,伤口也慢慢地愈合了。也许上头看我工作表现得还不错,对我的熊度也稍微有所好转。老妈子向我透露了小鸟的行踪,由于他的脚不能适应森林里的气候,所以出去了,他的妻子和妹妹也跟着走了,还有方明夫妇也走了。这些人都是我的上司。我想,难道这些人都有脚病吗?还是这些娇生贯养的大学生吃不起苦呢?他们可真有办法,我听说上了队后就休想出去了,而他们却如此法力无边地说走就走,像鸟儿一样飞出了大森林。

老妈子还替我作主,帮我凑合了另一段婚姻。那人的年龄相当大了,足够当我的父亲。他是个老粗,没进过学校,只有一股蛮劲和对上头的忠心,个子虽然矮小却可背百来公斤的东西上下山,速度比较慢但很有耐力。可是队伍里很多人并不尊敬他,都说他又聋又蠢。老妈子替他讲了很多动听的好话,说他年青时还背过她上下山。总之,无非是要我答应这门婚事。其实不管我愿不愿意,我能不答应吗?当时我的处境是多么的无奈呀!

婚是结了,可我的内心是千百个不愿意,又有谁能了解我的感受呢。涙已流干了,现实还是要去面对,而且那些怪样的眼光还不时地射向我。没辨法,我只好抱着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的态度,努力地活下去。我的工怍除了抄写、放哨、背粮外,后来还被派去走交通、藏粮、开芭,最后还成了装雷组的成员。过后还学打电报,也帮指挥部编排同志们的日常工作。我想这是靠我的毅力与出色的工作表现换来的信任吧。

我的这一段婚姻维系的并不长久,由于不是自愿的,婚后时常吵架。闹到老妈子那里去,这让我觉得是一种耻辱。就这样吵吵闹闹地维持了七、八年,我再也受不了了,于是向老妈子说我要离婚。起初老妈子一直劝我慢慢来,多想想人家的好处和优点。可是没有感情的婚姻怎样维持怎样强求都是没有用的。最后我索性不回小屋和他同住(在队伍里夫妻每三个月有一个月可以同住在一间小屋。由于山头地方狭小,不能建太多的小屋,所以小屋只好轮流共用。平时我们都住在小队里的),老妈子也拿我没辨法。在她病重到要死时才答应让我离婚,这也许是她临终前良心发现吧。

(五)我在机关队工作整整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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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队伍里,凡是节日都会庆祝一番,上头就要讲几句漂亮动听的话来鼓励大家,年终总结时也有一篇为了演讲而写的漂亮文章,这些讲稿多数会叫我抄写或校对。我进机关队整整十五年,那些文章几乎干篇一律:什么形势大好、形势有利、努力奋斗、不要固步自封、勇于自我批评、提高革命精神、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等等。可是在队伍里面,我们不能听收音机,也没有报纸可看,完全是一个封闭的环境,报纸只有上头和广播撰稿员才可以翻阅。所以上头说一,下属是不可以说二。在这样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我们已经不能分辨是非黑白对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判断能力,哪里会进步呢 ?

在队伍里打小报告的人可真多,他们也因此得宠。如果你能让老妈子信任你,常在她面前说这说那的,那你要求什么老妈子都会给与安排,甚至自动给你一些甜头,如送你一些吃的东西,或者在小队开会和年终总结会上称赞你忠于革命,要其他同志向你学习和把你当做好榜样诸如此类。在队伍里做苦力没有好吃好穿的我并不怕,最怕在检讨会上被人无中生有地批评或被人打小报告,这真是有理也说不清,就好像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还好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判你死罪,要不然你又要死得不明不白了。我就因为讲福建话而被警告,叫我不准讲方言要讲华语。可是奇怪的是那些讲广西话的又可以照讲不误。

还有一种人,仗着微不足道的权势,就自以为是,瞧不起其他人。这种人自以为是老革命了,就处处瞧不起人,又特别针对女性,老把“查某查某不行的啦”的口头禅挂在嘴边,还常常无理地批评别人。队员的穿着是十分讲究的,可是他们却就光凭特权可以随便穿着。 
 
还有一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次,一个党委生病了,我看他吃了许多药都不好,于是大胆地向老妈子提议吃中药试试看。因为我是在药材店长大的,对草药多少了解一点,说不定用草药会有效。于是老妈子叫我开药方,我开好后拿去给主管药品的同志抓药。他看了我的药方后问我,“你的药有毒吗?”天啊!身为机关队主管药品的他连普通的药方都不懂,还怀疑是毒药。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开的药方不过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药。也许他根本是敌视我吧,那我就可能会被他的话害死。

时间是治疗一切悲伤的灵丹妙药。时过境迁,我对人对事也没那么计较了,我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我最开心的工作就是去执行装雷的任务,雎然装雷是非常危险的工作,稍微一不小心就会要你的命或是断手断脚的,但是我很乐意,因为我们这一组人很合作,大家也比较年轻,思想比较开通,彼此会互相关心。在去工作的路上,我们有说有笑,还时常开心地取笑对方。如“你的那位(指伴侣)怎样了,还不找一个伴来?”、“队伍里都是老查某、老头子“、“我是迟开的花朵”等等。大家常常这样无拘无束地开玩笑,没有人会回去打小报告,所以大家都没有顾虑,可以暂时把一切的烦恼和辛劳丢到一旁去。我们走到高山上看日出,看那变幻莫测的白云,眺望那远处的山庄,宛如神仙般地遨游在大自然之中。可惜好景不长,在敌人发动的一次战役中,上头指派我们小组的三位男同志去查雷,不幸壮烈牺牲了。我伤心难过了很久,也替他们惋惜。朋友们,同志们,安息吧!

(六)陈老总面对马共肃反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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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一些不寻常,平时很少出门的阿苏出门了,听说是去开一个重要的会议。上头也不时叫几个同志去开会,开会后回来就在一起悄悄地议论着什么,神秘得很,但没有人向我透露一点风声。几个月就在这样不寻常的气氛中过去了,队伍终于公布了爆炸性的消息,我们和马泰双方的谈判展开了!我作萝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活着走出森林的那一天,我想也许我就快和我的孩子们见面了,我多么渴望这一天早点到来。但对一些老革命来说,他们这辈子会一直斗争到底,会把一身忠骨埋在大森林里,从没有想到会有下山的这一天,他们都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

老妈子病逝了。在谈判期间阿苏不幸患上癌症也过世了。后来阿石前往谈判。机关队里比较有份量的领导常常外出开会,各个部队也常派代表来往机关队。1989年年底谈判总算有结果了。

最先回到机关队的是阿焰,她来头不小,听说是阿和的前妻,相当泼辣的一个女人。她一到就为老妈子办追悼会。上头选到我去做花圈,可是我从没有做过,推又推不掉,怎么办好?我只好硬着头皮胡乱地把花圈做好,又照着上头的吩咐把挽联写上,阿焰看了一下也没什么意见。可是要去坟场了,她却破口大骂:“王八蛋,这花圈是谁负责的?”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就像一个泼妇一样。挽联不是她要求这样写的吗?为什么要当众破口大骂一顿,是不是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好叫别人怕她,不敢不服从她呢?

陈老总也回到机关队来了,这可是一件大事。虽然他是我们的最高领导,大部份的同志都没有见过他的卢山真面目。他到达那天,除了列队欢迎外,还有军队检阅仪式。第二天,布告栏张贴了一份特别醒目的告示,说明谁有什么问题想面见陈老总的,请登记。很快就有许多人的名字写在告示下,我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可是还没有轮到我,就说他不会再约见其他的同志们了,可能时间对他来说是很宝贵的吧。不过,当晚开了个由他主持的大会,大会上却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大会开始,陈老总也免不了客套一番,讲了一些堂哉皇哉的动听话,他话锋一转,回顾起过去的历史,坐在后面的一个中年同志突然站起来向他提出质问,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国文革期间,我们队伍受到中国影响而产生的肃反问题,那时他的亲人是怎样被肃反清理掉的?这个问题一提出,整个会埸就像炸了锅一样,憋在人们心里二十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许多受过伤害的同志纷纷站起来追问亲人朋友是怎样被定罪的,定罪的理由证据又是什么?情绪都十分激动。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同志们老是在窃窃私语,特别是边区的同志,他们还不时私下开会,神秘兮兮的。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问老张的事,因为夜已深而宣布散会了。

这次的会议让许多后来才上队的同志感到十分震撼,尤其是我。没想到在革命队伍里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事情发生,叫革命者和群众情何以堪,心何以安?其实斗争本身就是一埸残酷的游戏,不管在革命事业中或是在现实社会里,权力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想当老大,就得排除异己,唯我独尊。而小人更是权力斗争中必然产物。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只是凭着年青人的满腔热血,和对社会的不满,就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争取自由平等的英雄好汉,完全没有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关于老张的事,虽然没有来得及询问陈老总,但是那次会议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气,我去找了老谢。老谢对我说,老张被定罪是根据方明(李皙全)的报告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告发者居然是方明(李皙全)!我再问阿和,他也说是因为方明的报告,老张才被定罪的。我要求查看这份报告,上头却说“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找不到了!”好一句“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就是(他们)对一条人命的交代,这就是(他们)对我的交代,好不轻鬆。这已经够了!我想我的疑惑终于要到被证实的时候了。

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见到陈老总,他人还好,没什么架子,还亲切地叫我坐下。我向他表明来意,并问他,关于战锋(老张的队名)的事,你知道吗?他到底犯了什么罪非死不可?

陈老总回答说,他略知一二,什么原因部队上不是讲过了吗?

我对陈老总说,战锋把妻子儿女一家带上队参加革命;在地下工作时组织钱不够用,他毫不吝啬地拿钱出来帮助革命,而且还不是小数目,是好几千块呀。如果他是叛徒反革命,你想他会把一家大小都带上队来送命吗?为什么连财产都不要,还拿钱出来支持革命呢?这是可能的事吗?杀入定罪要有证据,可是连证据都没有就杀人,这怎么能叫人信服呢?

陈老总叫我先回去,等他调查清楚后才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终于,陈老总下令给老张平反,还他清白。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想我能坚强地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到来吧!

和平谈判成功了,我们组织几十年的斗争也正式结束了,我们重新回到了社会。由于回返祖国的手续尚未办好,我们暂时居住在泰国的和平村里。

我碰到了阿德夫妇,他们也还活著。我很高具兴见到他们,我想他们和老张是上下级的关係,很了解老张的为人,应该会帮说句公道话吧。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敢面对我,对我的提问也支吾以对,或者干脆推说不知道。我好失望,现在已经不是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的时代了,他们好像害怕被连累一样,难道还怕死不成?我又不禁怀疑了起来,难道他们心中有鬼?所以再见面的时候,感觉非常的不自在。

(七)革命队伍竟有荒唐定罪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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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早晨我碰到了阿焰,她正向我迎面走来,我们彼此打过招呼后,我问她对于战锋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她说她相信朋友所说,认为战锋是一个叛徒,而这个朋友就是方明。到现在为止所有的证据就只有方明的那份报告,只是偏听偏信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就可以将一个人定罪。我真的很难接受这么不公平的裁决。

方明回来了,这是最好的对质的机会,我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方明先以大富翁的姿态大手笔地捐款给和平村,于是村里贴了布告大肆宣传介绍。当他们两夫妇回来时,却装作不认识我。我看准时机在他们得空时去他们的住处找他,一看到我,他一脸尴尬,马上站起来,说没有空就走出门外,连起码的客套招呼都没有。第二次我写字条留言约他见面,去到他那里他又说没空要另约时间。好吧,另外约过时间就另约吧,我耐心地等待着。

我想他不是没有空没有时间,只是怕我责问他关于老张的事吧,这样的态度简直是不打自招了。

最后他找了老谢来,而我也叫了老张的一位亲人同来。我们面对面地坐着,我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毫不客气地向他质问:“方明,听说老张的事是你写报告告发的,是吗 ?”

“我是听领导讲的才写报告的。”他辩白。

“老谢,你不是说是方明先写报告的吗?”

“当时处理这件事的是阿秀和阿和,他们是说根据报告来处理的。那份报告的内容我不记得了,报告也找不到了。”老谢回答。

“方明,老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革命的事情,你根据什么理由说他是叛徒反革命?”

“领导说老张是叛徒,要我写报告揭发他,理由是对你很不好,生活散漫和懒惰。

天啊!这就是老张的“罪名”——对妻子不好、散漫、懒惰!我气极了,快要把持不住了。难道这样就可以干掉一条人命,难道看不顺眼就可以用莫须有的罪名来定罪吗?我自己本身都没有特别计较,夫妻间吵吵闹闹是极平常的事,难道这样就可以被定罪为叛徒反革命,那么全世界的人都是反革命了!

“老谢同志,你们领导层就是根据方明的报告,而方明又说是你们领导叫他写的报告,你们这样推来推去,就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了吗?”

老谢避而不答。方明也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接着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梁静说在行军路上你们对她很冷淡,不热情。梁静就是方明的老婆的队名。

老啊天爷!什么热情不热情的,当时我们要前往机关队在接头时意外遇见梁静。我们才上队不久,背上背着东西翻山越岭好几天了,已经筋疲力尽了。我记得梁静当时是两手空空的没有背东西,还有人专门照顾它们母女俩。由于疲劳我们没有和她聊太久,这就叫不热情?当晚发给我们的金蛋面,我们都不舍得吃,把它送给了他们的宝贝女儿。要知道,金蛋面在队伍里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后来他们来机关队时,梁静告诉我她有病,我马上拿出珍藏的高丽参送给她,这样还叫不热情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李晳全@李锡泉的早年(左)与晚年(右)照片

更绝的是最后方明说,“陈老总要平反,那是他的事,我是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的,除非你有本事就出书啦!”

这是多么面目可憎丑陋卑鄙的灵魂,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叫天不应,唤地无门。天大的错误,死赖不认,又死无对证,将所有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良心。

李皙全呀李皙全,我们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置人死地而后快呢?堂堂一个大学生竟然如此毫无法纪,毫无队伍里的组织纪律,罗致一些生活上的芝麻绿豆小事,就随便给人定罪,而上头竟然偏听偏信,就这样要人一命。我该痛哭,还是狂笑好呢?哭老张就这样胡里胡涂的丢了一命,笑世界上竟有这样荒谬的闹剧。李皙全呀李皙全’你如此蛮横不讲道理,乱加罪名乱扣帽子,你是假革命,真割命呀!

       胸怀壮志觅真理,茫茫前路谁指引?
       孤魂独魄断深山,生死主宰是何人?

老张,安息吧,作为你妻子的我和孩子们永远怀念冤死九泉的你!让咱们,向革命,不是割命,鞠躬致敬,无怨无悔

(本文全文录自彼岸著《白鸽从这里起飞》一书,第160—181页。作者没有注明写作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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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委会议决:将徐袖珉除名

人民之友工委会2020年9月27日常月会议针对徐袖珉(英文名: See Siew Min)半年多以来胡闹的问题,议决如下:

鉴于徐袖珉长期以来顽固推行她的“颜色革命”理念和“舔美仇华”思想,蓄意扰乱人民之友一贯以来的“反对霸权主义,反对种族主义”政治立场,阴谋分化甚至瓦解人民之友推动真正民主改革的思想阵地,人民之友工委会经过长时间的考察和验证,在2020年9月27日会议议决;为了明确人民之友创立以来的政治立场以及贯彻人民之友现阶段以及今后的政治主张,必须将徐袖珉从工委会名单上除名,并在人民之友部落格发出通告,以绝后患。

2020年9月27日发布



[ 漫画新解 ]
新冠病毒疫情下的马来西亚
舔美精神患者的状态

年轻一辈人民之友有感而作


注:这“漫画新解”是反映一名自诩“智慧高人一等”而且“精于民主理论”的老姐又再突发奇想地运用她所学会的一丁点“颜色革命”理论和伎俩来征服人民之友队伍里的学弟学妹们的心理状态——她在10多年前曾在队伍里因时时表现自己是超群精英,事事都要别人服从她的意愿而人人“惊而远之”,她因此而被挤出队伍近10年之久。

她在三年前被一名年长工委推介,重新加入人民之友队伍。可是,就在今年年初她又再故态复萌,尤其是在3月以来,不断利用部落格的贴文,任意扭曲而胡说八道。起初,还以“不同意见者”的姿态出现,以博取一些不明就里的队友对她的同情和支持,后来,她发现了她的欺骗伎俩无法得逞之后,索性撤下了假面具,对人民之友一贯的“反对霸权主义、反对种族主义”的政治立场,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嚣,而暴露她设想人民之友“改旗易帜”的真面目!

尤其是在新冠病毒疫情(COVID-19)课题上,她公然猖狂跟人民之友的政治立场对着干,指责人民之友服务于中国文宣或大中华,是 “中国海外统治部”、“中华小红卫兵”等等等等。她甚至通过强硬粗暴手段擅自把我们的WhatsApp群组名称“Sahabat Rakyat Malaysia”改为“吐槽美国样衰俱乐部”这样的无耻行动也做得出来。她的这种种露骨的表现足以说明了她是一名赤裸裸的“反中仇华”份子。

其实,在我们年轻队友看来,这名嘲讽我们“浪费了20年青春”[人民之友成立至今近20年(2001-9-9迄今)]并想要“拯救我们年轻工委”的这位“徐大姐”,她的思想依然停留在20年前的上个世纪。她初始或许是不自觉接受了“西方民主”和“颜色革命”思想的培养,而如今却是自觉地为维护美国的全球霸权统治而与反对美国霸权支配全球的中国人民和全世界各国(包括马来西亚)人民为敌。她是那么狂妄自大,却是多么幼稚可笑啊!

她所说的“你们浪费了20年青春”正好送回给她和她的跟班,让他们把她的这句话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 漫画新解 ]
新冠病毒疫情下的马来西亚
"公知"及其跟班的精神面貌

注:这“漫画新解”是与<人民之友>4月24日转贴的美国政客叫嚣“围剿中国”煽动颠覆各国民间和组织 >(原标题为<当心!爱国队伍里混进了这些奸细……>)这篇文章有关联的。这篇文章作者沈逸所说的“已被欧美政治认同洗脑的‘精神欧美人’”正是马来西亚“公知”及其跟班的精神面貌的另一种写照!




[ 漫画新解 ]
新冠病毒疫情下的马来西亚
"舔美"狗狗的角色

编辑 / 来源:人民之友 / 网络图库

注:这“漫画新解”是与《察网》4月22日刊林爱玥专栏文章<公知与鲁迅之间 隔着整整一个中国 >这篇文章有关联的,这是由于这篇文章所述说的中国公知,很明显是跟这组漫画所描绘的马来西亚的“舔美”狗狗,有着孪生兄弟姐妹的亲密关系。

欲知其中详情,敬请点击、阅读上述文章内容,再理解、品味以下漫画的含义。这篇文章和漫画贴出后,引起激烈反响,有人竟然对号入座,暴跳如雷且发出恐吓,众多读者纷纷叫好且鼓励加油。编辑部特此接受一名网友建议:在显著的布告栏内贴出,方便网友搜索、浏览,以扩大宣传教育效果。谢谢关注!谢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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