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玮玲指责李显龙搞“王朝政治”
意味着新加坡威权政治或将转型
原标题:李光耀女儿公开挑战哥哥搞“王朝政治”,新加坡变动开启?
作者 / 来源:龙树 / 冰川思想库(bingchuansxk)
[《人民之友》编者按语] 本文是中国的一个重要媒体新浪网今日(25日)发表的一篇对李玮玲指责李显龙搞“王朝政治”事件的解读的署名文章。作者从一个中国人的立场和视角,对新加坡的威权政治和经济发展提出了一种独具只眼的见解。
作者在文中指出,“新加坡本地有什么值得自豪的私营企业吗?恐怕很少有人能说上来。众所周知的还是淡马锡等国有企业巨头。”这真是一针见血的评论。但是,像淡马锡这样的“国有企业巨头”,只带给人民行动党统治集团(主要是“李家王朝”)惊人财富,还是同时为整体新加坡国人创造财富?这问题只好留待读者们自己思考了。
以上插图和文内小标题是本部落格编者所添加和改写。以下是全文内容——
在李光耀逝世一年之后,新加坡内部传来“墙裂”的声音。
这次向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新加坡执政党人民行动党发难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光耀的女儿李玮玲,李显龙的妹妹。
李玮玲发出近年来对李显龙最猛烈的批评
上个月,李玮玲因为不满新加坡大张旗鼓纪念李光耀逝世一周年,以及和《海峡时报》对其文章的封杀,而在脸书著文,指责李显龙在纪念李光耀一事上,毫无顾虑地滥用权力,并称“如果掌权者建立王朝,身为李光耀的女儿,我不会允许他的名誉因为他儿子不光彩的行为而被践踏。”
李玮玲的言辞非常激烈,或许是近些年来,新加坡人对当局发出的最猛烈的批评。
李玮玲发帖数小时后,李显龙也通过脸谱发文进行反驳。李显龙称“非常伤心”,并指有关指控“完全失实”。李显龙说,“因此说我是要建立王朝,这是不合理的指控。唯才是用是我们社会坚持的根本价值观,我、人民行动党(执政党)或新加坡人民都不会容许任何人这么做。”
李家兄妹的争论留下值得耐人寻味的信息
李显龙兄妹之争很快就过去了,此事却留下了多处值得耐人寻味的信息。
A: “李玮玲发文批评”行动本身就带有足够象征意义,表明新加坡新一代威权政治继承人的个人权威已经大不如前。
威权政治首先建立在执政者的个人权威之上,任何对其本人的公开批评与攻击,都是对其权威的降格打击。在既往的威权国家,或者威权人物统治的时代,很少看到来自执政集团内部乃至外部的批评声音。即便有这样的批评声音,也会被予以严厉打压。李光耀当年就是通过所谓的法律手段,以诽谤等罪名令批评他的反对党领导人家庭财务破产、流亡海外。在李光耀时代,批评李光耀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此严厉地批评李显龙,也同样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李光耀去世之后,李显龙个人权威的根基不可避免出现松动。由于批评者是自己的胞妹,李显龙更是毫无办法,只能承受个人权威被削弱这一事实。尽管,很多新加坡人并不认可李玮玲的观点,但是,这并不否认李玮玲批评的价值。
B:李显龙兄妹内讧表明,事关新加坡未来模式选择问题上,已经出现价值分歧。
在李显龙的表态中,精英治国的理念无疑将继续坚持,而且也会毫不动摇。但是,未来新加坡是否应该给予人民更多自由,则没有被提及。李玮玲的批评直接靶标是避免出现“王朝政治”,意在防止新加坡向更加危险的集权道路上滑坡,但其对李显龙的批评又恰恰触及了新加坡政治中最敏感的部分——威权政治下的自由困境。李玮玲的批评在行动层面对新加坡内部政治与言论自由的突破,远远高于其所说的内容。李玮玲站出来说了,比李玮玲说了什么更加重要。
事后,4月2日,李玮玲又发帖表示,很多人说李光耀禁止言论自由,但事实并非如大众理解的那样。她的父亲的观点是:“你错了。如果你的叙述是准确的,很好;如果你是诽谤,我将必须在法庭上捍卫我的名誉。”李玮玲说,父亲从不担心对他的事实评论。
李光耀治下新加坡人民的自由权利究竟怎样,就不用多说了。问题不在于,过去李光耀是否反对言论自由,而是李玮玲重新诠释了李光耀对待言论自由的立场。“托古改制”是很常见的政治手腕,李玮玲的意图非常明显,这不仅仅是为了自辩,就是要言论自由,表达政治诉求。
李显龙兄妹内讧事件,实质触及了新加坡威权体系的核心以及未来选择,并且表现出了李光耀政治家族内部价值立场的分歧。
威权二代都须面临威权政治转型的宿命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威权人物成功地将威权政治延续到生命结束。但是,很少有威权政治在他们的身后延续几十年,甚至二代威权再传承给三代威权。威权政治的继任者或者说是威权二代,都不可避免面临威权政治转型的历史宿命。
威权政治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本质上是某个政治强人的威权政治。强人不再,威权政治必然进入瓦解、崩溃、或者和平转型的进程。
1975年11月20日,西班牙的独裁者佛朗哥去世。自1939年开始,这位独裁者统治西班牙长达30多年。佛朗哥集团亦被视作现代意义上的第一个威权政治体系。佛朗哥去世为西班牙威权政治转型按下了“开始”按钮。
1976年,在年轻的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和首相阿道弗•苏亚雷斯•冈萨雷斯的主持下,西班牙开始民主改革。西班牙在从威权向民主的转型过程中,没有给社会带来动荡,没有影响经济,而且弥合了各方的矛盾,成为威权转型的样板。
1979年10月26日晚,韩国总统朴正熙被自己的亲信韩国中央情报局局长金载圭枪杀。朴正熙最终死于自己执政集团内部的分裂。
朴正熙去世后,全斗焕效仿朴正熙发动军事政变夺权,成为韩国第二代威权人物。1980年5月,全斗焕制造了光州惨案。尽管,全斗焕是更加残暴的威权强人,但是,他还是没能抗住内外压力,而不得不在1988年宣布,不再竞选总统,由他得力的助手及同学卢泰愚作为候选人参加第13届总统竞选。 1993年,金泳三通过竞选成为韩国第14届总统。至此,韩国完成威权转型。
众所周知台湾的威权政治转型也始于蒋经国执政期间。上世纪80年代中期,蒋经国默许了民进党的组党行动,放开报禁,宣布“解严”,这都为日后台湾的民主转型创造了基础。
在叙利亚,阿萨德家族则是一个反面典型。2000年,老阿萨德去世之后,巴沙尔•阿萨德上台,叙利亚迎来威权二代政治。虽然,巴沙尔上台之后,也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释放政治犯,放松言论控制,打击贪腐行为,并禁止神化领导人,一度被外界称之为“大马士革之春”。
其后十余年,叙利亚转型陷入停滞状态。这令巴沙尔政权在中东处于非常尴尬的位置。在沙特等逊尼派国家看来,叙利亚是伊斯兰世界的另类;叙利亚的威权政治亦同样难以获得西方世界的价值认同。巴沙尔没有看清大势,错失12年转型机遇期,终致叙利亚之祸。
李光耀去世之后,新加坡威权政治转型的命运也同样不可避免,李显龙面前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在众多新加坡人眼中,李光耀似“严父”,而李显龙则似 “兄长”。李显龙已经不可能像他父亲那样,为新加坡威权政治或者新加坡模式提供足够的个人权威支持,而缺乏了政治领袖权威背书,威权政治很难继续走下去。
新加坡模式有其成功之处也有难解困扰
接下来真正的问题是,新加坡将以何种方式开启转型。
在世界各大研究机构的眼中,新加坡无疑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经济体。新加坡现在人均GDP达到5万美元,是比美国还要富有的国家,而且新加坡是高度自由的市场经济,是目前的世界转口贸易中心、世界第三大金融交易中心。
但是,近年来,新加坡经济也陷入了增长乏力的困境。2015年,新加坡只实现了2%的经济增长。去年全年,新加坡制造业萎缩5.2%,其中除化工业外的所有领域都出现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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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宏观经济数据(2009-2014) |
在2010年新加坡GDP增长达到15.2%的顶峰之后,经济增速一路下跌,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新加坡对经济增速也没有太高的预期,预计在1-3%之间。4月份,新加坡货币当局也顶不住压力,开始放水。
虽然,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新加坡经济也曾经出现过长达6年的低迷期。这次虽然不像上次那样严重,但和新加坡模式直接有关。
说到新加坡模式,本质上不过是,威权政治下的精英执政与高度自由的市场经济。新加坡的经济确实是高度自由的、市场化的,但是,新加坡经济也有另外两个问题,一是高度国有化,一是高度外资化,本土私营经济乏善可陈,创新不足。
有数据显示,新加坡国有资本涉足的公司经济占据GDP的60%,同时,新加坡高度重视招商引资,诸多世界知名跨国公司均将区域总部设在新加坡。但是,新加坡本地有什么值得自豪的私营企业吗?恐怕很少有人能说上来。众所周知的还是淡马锡等国有企业巨头。
同样是“亚洲四小龙”,新加坡和香港的发展模式完全不同。新加坡在李光耀治下,更加体现了政府主导的作用。政府主导模式未尝不会打造一个行政高效、法治严明、自由开放的经济体,这也是新加坡的成功之处。但是,政府主导色彩过重,就会严重伤害本土工商阶层的发展。
生活成本世界第一而国民创新精神不足
10年来,新加坡生活成本持续上升,已经跃居全球第一。
新加坡的国企和外企占经济比重过高,必然会抬高人才市场的薪酬水准,并间接带动新加坡整体生活成本的上升。目前,新加坡是世界上生活成本最高的城市。这显然不利于中小企业的发展,也直接提高了创业的门槛。这一方面会导致,新加坡的创业者跑到人力成本更低的中国去,另一方面,就是导致国民创新精神不足。
去年冬天,我在北京遇到过一位创业者。一聊起来,才知道他是从新加坡来的。他为什么从新加坡到中国来创业,最简单的问题就是人力成本。同样是雇佣10位程序员,他在新加坡支付的薪酬是北京的数倍。当然,在北京创业还直接面对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这都是新加坡所不可具备的。
但新加坡政府又是最重视创新经济的。李光耀在《论世界与中国》一书中还特意有一节谈到,新加坡国民创新意识的不足。李光耀对此很不满意。
有新加坡的投资调研,81.4%的大学生想创业,但他们跟踪六年后,结果只有1.2%的学生创业。
新加坡模式只有政府主导而没有民间创新
从上个世界90年代开始,新加坡就将互联网信息技术等新经济当作一次不可错过的机遇。为此新加坡政府不惜血本,推动行政系统的信息化建设,推动本土信息技术产业发展。新加坡花了很多时间和钱去做,但就是效果一般。
据报道,在1999年,新加坡实行了一个五年计划,拿出160亿新币,帮助新加坡在IC和TMT领域的创业项目。政府部门主要做天使投资,引导其他的美国优秀的VC跟投,并慷慨给这些美国优秀VC做LP。但是,新加坡政府发现,投资机构拿了钱,却并没有在本地进行投资,而是把钱投在了美国,这对本土创业生态并没有太多的影响,160亿新币计划就这样流产了。
从2008年开始,新加坡政府又拿出巨额资金,重新开始制定政策做早期的投资。政府一般会做天使和A轮的投资,天使投资的规模是50万美金,A 轮政府一般会拿出1000万新币。政府鼓励机构一起来投资A轮,除了承诺给参与A轮投资的机构做LP之外,还会一起共担风险。这次新加坡政府吸取了教训, 给投资机构钱的前提严格的变成一定要在新加坡投资。
这两年,新加坡政府在硅谷等地也是动作频仍,给予本土创业企业各种优惠支持。数年过去,新加坡也有了一些不错的创业项目,不过,相对于中国的新兴企业来说,还是微不足道。
李显龙是一位会写程序代码的政治家,这可能是当今世界政治领袖当中绝无仅有的。但尴尬的是,十几年过去了,新加坡在互联网等新经济方面乏善可陈。
在创新方面,新加坡政府不是不重视,新加坡的领导人也是真懂技术,但就是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这可以说是,新加坡模式的失败,或者说是政府主导模式的失灵。
从李光耀到李显龙,新加坡的领导者或许始终没有明白,创新并不以领导人和政府的意志为转移,而是要靠熊彼得所讲的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精神的生发、培育离不开宽松自由的社会环境,这和新加坡的威权政治体制是格格不入的。试想一下,一旦某个企业家在新加坡搞起了创造性破坏,那怎么得了。
李光耀看到了中国经济成功中政府主导的一面,但是,他们没有看到中国来自民间的企业家们自由创造、自生自发成长的另一面,而中国政府对此给予了极大的支持与包容。
新加坡依靠现有模式,虽会繁荣但很艰难
新加坡经济未来会怎样,依靠现有的模式会不会继续繁荣下去?我的回答是,会的,但会很艰难。而且,新加坡的产业可替代性太强,未来也会更加脆弱。中国几个自贸区一开,新加坡的转口贸易等已经受到冲击。如果,未来中国放开能源垄断,允许外资在中国炼化石油,新加坡经济恐怕就会遭遇大麻烦。中缅油气管道建设成功之后,也将削弱新加坡的经济地位。
新加坡如果想在经济增长、创新方面有所作为,需要治道变革,给社会更多自由。其或许很难复制美国或中国的创新模式,但是,成为马六甲海峡的以色列还是很有可能的。
新加坡的威权政治建立在经济繁荣和有效社会治理的基础之上,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新加坡经济不出现严重问题,其民主转型或许就难以正式启动。而且,从新加坡的政治和社会情势来看,在这个高度理性的城市国家,发生剧烈转型恐怕也不现实,其未来转型之路,极有可能是平稳过渡类型,不会脱离理性轨道。
人民行动党之所以赢得去年9月大选胜利
去年9月,新加坡大选执政党人民行动党以69.86%的得票率赢得选举,在全部89个国会议席中获得83个,取得压倒性胜利。在2011年,人民行动党遭遇1965年以来最严重的“惨胜”,得票率仅为60.1%。
这次大选,人民行动党似乎又行情看好。有人将这次选举的胜利,离不开李光耀的逝世以及新加坡建国50周年等纪念活动,这都让新加坡人民想起了人民行动党的好。
另外,不可忽略的是,人民行动党吸取2011年的教训,意识到了自己“脱离民众”,而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包括调低部长工资、收紧移民政策、放宽中央公积金的限制等,这些政策受到了选民的肯定。
在竞选策略上,人民行动党除了猛批反对党的执政能力问题,也与时俱进,利用社交媒体、短信等渠道,走脑走心,争取选民支持。
恐怖主义以及阿拉伯之春转型的失败等外部因素,也让被穆斯林国家包围的新加坡人出现了内部求稳的心态,选择了理性务实的态度。
这次大选虽然是人民行动党的胜利,但绝对不是威权政治的胜利。事实上,在2011年大选,李光耀故技重施以强硬口气威胁选民之后,哪怕是在如此有限度的民主选举中,威权也没有了权威。
考察新加坡威权政治转型的两个关键指标
不过,这次大选也不能说是反对党的失败。在本次大选中,89个席位全部都有反对党人选参与竞选,更多精英人士加入反对党的阵营。这次大选反而说明反对党实力壮大,同时也是一次实战练兵,未来两三届选举或许将会出现变数。
新加坡人之所以不太支持反对党,也是担心反对党的执政能力不足。在这一点上,新加坡人非常务实。
新加坡的民心所向也表明,未来新加坡威权政治的转型,有赖于新加坡反对党能否打破人民行动党的人才垄断,汲取更多精英人士加盟。
这次人民行动党按照选举政治的游戏规则表现不错,新加坡政治转型是必然的趋势,但未来李显龙会不会主动进行民主化改革,仍是未知。这将取决于, 新加坡未来的经济状况和反对党势力的壮大。而考察新加坡威权政治转型的关键指标在于,新加坡人能否拥有更多言论自由和集选区制度的存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