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周刊封面专题:
印度疫情失控根源,
暴露政治文化深層之痛
印度疫情失控,背后是政治文化深层之痛,“拼装文化”(Jugaad)的得过且过,治标不治本。官员用“数学模型”预测疫情失误,错信疫情会平息。执政党被印度教基本教义牵着鼻子走,搞大型宗教活动,又沉迷于选举政治造势,结果疫情蔓延,医疗系统崩溃,氧气机、口罩等物资严重短缺,黑市商人与骗子横行,病人家属陷入绝境。街头各处飘着袅袅黑烟,都是用砍下的树木焚烧尸体的痛苦火焰。
❶新德里墓地:死于新冠的病人家属痛哭(图:欧新社)
❷女儿为昏迷父亲做胸部按压:氧气瓶短缺(图:路透社)
❸新德里医院:新冠患者人满为患(图:路透社)
❹印度民衆在车上吸氧:等待医院收治
❺印度氧气瓶:来回工厂充气(图:路透社)
印度成了全球防疫的重大缺口
印度新冠疫情进入失控状态,每日新增确诊数字一次又一次打破全球纪录,4月30日,一天之内就录得超过40万宗确诊,每日死亡人数接近3,700人,首都新德里平均每4分钟死1个人,成为全球防疫的重大缺口。这些数字背后,是印度崩溃的医疗系统,严重短缺的医疗物资,过劳的医护人员,无数失救死去的人民,医院门外满是哭求氧气与治疗的病人,德里城郊的黑市中充斥接近绝望的病人家属,如果幸运的话,家属们的确会找到神通广大、持有来路不明的疫苗与氧气的黑市商人,但也可能被花言巧语的骗子骗走钱财与一切希望。医院外的空地成为简陋的露天遗体火化场,一堆堆柴火,上面燃烧着一具又一具烧至能见骨肉相连的尸体,天神眼下,印度各处飘着袅袅黑烟,都是街头用砍下的树木焚烧尸体的痛苦的火焰。
❻印度街头:用树木焚烧尸体(图:欧新社)
印度记者斯里瓦斯塔瓦(Vinay Srivastava)在推特上发布多条求救信息,成为他的死前10多小时的最后记录“新冠死亡直播”,他儿子到处求救但没有医院受理,而只得到官腔又无用的回应。他只能记录与发布着自己的血氧值慢慢下降,如同倒数生命的流逝,他最终失救死亡。斯里瓦斯塔瓦的儿子在两天后发文说,“由于印度北部邦糟糕的治理,我父亲已去世。我看到勒克瑙的路边,到处都是遗体”。这只是冰山一角。
❼病人家属:看到亲人尸体后昏迷(图:路透社)
密集的集会使疫情捲土重来
各方都在追究谁要为印度当前的乱局负责,矛头直指莫迪政府为了选票放宽防疫,使本已受控的疫情再次爆发,是政客无视人民性命的例证。表面上看,这次印度疫情离不开国内的两件大事:被称为世上最大宗教节日集会的印度教大壶节(Kumbh Mela),以及印度地方选举,这些人流极为密集的集会在疫情下迅勐蔓延,触目惊心,印度舆论早就指出其中危险,无奈莫迪政府照样放行,果不其然,疫情就以前所未有之势捲土重来。莫迪政府是智商不足无法看出其中危险,是纯粹的无能,还是有其无奈之处?
❽印度教大壶节:恆河人流密集(图:欧新社)
但熟悉印度政治文化的学者发现,其实印度疫情失控,与印度社会中的“拼装文化”(Jugaad)有关,就是凡事都是急就章,拼装一些应急措施,卖弄一下小聪明,以为可以敷衍将就过去,而不去从结构上与制度上解决。这次抗疫风暴,政府官员也是得过且过,没有记取其他国家的惨痛教训,而很多民众也都对疫情掉以轻心,甚至认为疫情是“假消息”,没有认真对待,很多人在人山人海的场合中,还是坚持不戴口罩,结果都中招。
研究印度的学者发现,印度人一般智商蛮高,在国际学术界和企业界都是人才辈出,如美国高科技企业,从微软、脸书、谷歌到亚马逊,高层管理人员都有很多印度留美学生出任,但印度本身的内政治理问题却长期处于低水平,海外卓然有成的留学生也很少回国投身改革。这都与中国的情况对照强烈。
❿印度三哥马怒:向中国民衆介绍印度疫情发展
⓫印度小哥长江:高烧不退,怀疑感染
近月以来,在中国网络世界中,有两位曾经来华生活的印度人都成为网红,一位是“印度三哥马怒”(见上图10),另一位是“印度小哥长江”(见上图11),他们都在印度现场用流利的普通话,向中国民众介绍印度疫情的最新进展,也发现中国输往印度的防疫物资,从氧气机到口罩、防护衣等,都是“及时雨”,挽印度疫情狂澜于既倒。不过印度小哥长江最近发高烧,怀疑是否感染,但医院一床难求,情况危急。
莫迪政府开放宗教活动与选举造势,除了大壶节作为印度教大节的巨大群众压力之外,也传出是他们“错信”了印度科技部(Development Support Team)对印度疫情的预测模型。印度科技部集合了来自印度各最高学府的数学家、数据与电脑科学家,在2020年5月推出了印度国家新冠超级模型(COVID-19 India National Supermodel),根据模型的预测,去年9月将会是印度疫情的顶峰,随后确诊就会下降,并显示疫情在2月底就会减至最低水平。
而从模型的预测结果来看的确准确,在9月达顶峰之后,印度新增确诊数字就开始一直下降,这为莫迪政府的重启提供了信心。但模型的准确度除了建立于模型本身,也建立在大量准确的统计资料数据之上,而这正是印度的最大弱项。世界卫生组织(WHO)首席科学家、印度裔的苏米娅•斯瓦米纳坦(Soumya Swaminathan)在5月曾表示印度核酸检测能力有限,疫情会被严重低估,实际感染人数有可能是数据的20到30倍。
现在印度既要面对失控的疫情,国库空虚,又要平衡经济压力,难以全面封城,四面楚歌,急需各国援助。疫情不是一国的内部问题,特别是印度如此的人口大国,它的疫情失控全球都会受害,目前印度的邻国包括中国都已发现由印度传入的变种病株。各国都已动员物资前去支援印度,中国在过去两週已出动出61次运输机运送各类医疗物资到印度,自4月起,中国已向印度运送呼吸机5,000部、药物3,800吨、製氧机20,000部、口罩2,000万个。中国国内企业正加紧生产印度急需的40,000台製氧机订单。
执政党被印度教左右
欧盟多国都在支援印度,而一开始拒绝支援印度的美国也在多方压力之下出手救援,提供医疗物品与疫苗原材料。但这些最终只是治标不治本,背后其实是印度政治文化之痛,而统治集团则又被印度教的基本教义所困,往往出现反智、反科学的决策,导致疫情不可收拾。
其实莫迪政府坚持放行大壶节与举办地方选举,实为多层因素交织的结果,形格势禁,让当局觉得难以抗拒。莫迪一直尝试建立大有为政府,积极推动各种社会改革,政策之中确有善意。比如目前还在首都德里城外的示威农民,视莫迪的农业改革为洪水猛兽,但另一方面印度落后至极的农业,其极低的生产率已成为印度经济的最大短板,锁死全国大量人口红利,永无止境的补贴浪费大量资源,若不作改革则印度无以面对疫后的全球经济低迷。
但要推行各项改革,莫迪政府必须强化政治力量。作为一个以印度教为本的政党,最大印度教节日、整整12年才一次的大壶圣节与选举的联动,是莫迪不可放弃的政治战场。对于莫迪的印度人民党(Bharatiya Janata Party,BJP)来说,大壶圣节就是一个超过一亿人参与的大型造势活动、印度教的精神支柱,其中的政治能量无比巨大。很多人都知道印人党的印度教立场,但其实印人党与印度教的关係是血肉交织,同生共死。
印度自立国起宗教仇杀从没止息,其中以印度教与穆斯林的冲突最为惨烈,印度与巴基斯坦的分治也源于此。即使印巴分治后,印度国内迄今依然有着超过2亿穆斯林人口,由于伊斯兰教从根本上否定印度教的核心,即否定种姓制度、否定对现世圣人与偶像的崇拜,对生活受压迫的低种姓人口的吸引力很大,因而他们也受到佔人口八成的印度教敌视,互相仇杀时有发生。莫迪所属的印人党从立党之初即以印度教重建大印度民族主义为理想,而它的实质政治支持力量,如国民志愿服务团(RSS)以及世界印度教会议(VHP),都是人数众多的强大狂热组织。
其中RSS是以印度教条为核心思想的半军事组织,成立于1925年,追求印度独立,独立后反对印度的世俗主义,曾崇拜希特勒。RSS与众多仇杀事件相关,而且广受怀疑曾进行过多次针对穆斯林的恐怖主义炸弹袭击,由于暴力性格与组织性,独立前后都曾被取缔,但至今在印度国内依然强大无比,会员数超过500万,印人党大量高层、多个政府部长以及莫迪本人都是出自RSS,因而今天越加强大。
⓬RSS首领(右):以印度教条为核心思想(图:欧新社)
印人党宗教冲突的血债
而VHP则是推动印人党发迹的重要力量。1984年,印人党在全国大选只有2席,5年后上升到86席,势力节节壮大,最后成功夺下权力宝座,正是由VHP所推动,“阿逾陀事件”可视为起点。自80年代起,VHP与RSS就结盟密谋消灭位于印度教圣城阿逾陀(Ayodhy?)的巴布里清真寺,重建罗摩(Rama)神庙,因为根据印度教传说阿逾陀为罗摩神之诞生地。VHP与穆斯林明争暗斗,又以假神迹拉动信徒狂热情绪,代表印度教的印人党也在其中得到大量宗教政治红利。经过长久计划,最终在1992年VHP与RSS发起10万教徒示威,进军阿逾陀,精英部队再从人群中突破而发动袭击。
⓭VHP组织游行:推动重建罗摩神庙(图:欧新社)
VHP与RSS在一个下午就把巴布里清真寺夷为平地,结束了这座清真寺464年的历史,但这却只是开始。袭击进一步引发以巴分治后印度国内的最大宗教冲突,阿逾陀与周边都出现仇杀,有印度教徒乘胜狙击追杀穆斯林,也有穆斯林反击,有小孩被烧死。最终超过2,000人死亡,大部分为穆斯林。印度教以穆斯林的血证明了自己是印度的真正主人,当时政府深知大势已不可挡,清真寺被毁已成既定事实,因而基本接受“印度教胜利”的结果。阿逾陀将会重建为罗摩神庙,2020年8月,总理莫迪正式为罗摩神庙奠基,穆斯林“战败”,“正义”属于印度教的刀剑,直到今天。
这段历史表明,印人党的核心政治力量就是印度教中最为极端血腥封闭保守的势力,而印人党所背负的也正是印度教的“立国血债”,由于现实条件而无法洗去,印人党只能与印度教同生共死,这样大壶节的重要性就昭然若揭了。印度的“教大于政”的政治环境、印人党的基本盘都不容许莫迪政府封闭大壶节,特别是在印度近年来连场大型示威之后,印人党急需“冲喜”重振声势,乘势拿下选举,强化政治力量,因此开放大壶节与选举是一场必要的豪赌。
正如后来现实所示,自莫迪政府开始重启社会,推行多场大型选举造势集会开始,确诊人数就开始上升,直到为期一个月的大壶节,每每数万人一同在恆河下水,成为疫情全面爆发点。在大壶节举行期间莫迪已知情况恶劣,与印度教的头目“圣人”们相议后,呼吁信徒不要再从全国各地到恆河,但如此巨大而狂热的印度教最大节日如何可能收放自如?难道要派出军警阻止?至此莫迪已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把选举推行下去。
印度走入迷途陷入高度内耗
其实很多人相信,印度真正的病并不是新冠病毒,而是在现代化的进程中走入迷途,陷入了高度的内耗中。而种姓制度的歧视也撕裂内部,再加上宗教冲突,纷争不断,但很多官员与精英还自我感觉良好,面对疫情没有做出科学、明快的决策,而是被泛政治化的思维所左右,再加上“拼装文化”的积习,最终造成大面积死亡,付出了巨大的生命代价。 ▇
0 comments:
Post a Comment